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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第二天下午,我打开办公室的电视机,电视正在播纳恩的讲话。他一本正经地拖着长腔,慷慨陈词:“每一名军官都知道他的下一次晋升仰赖国防部长和五角大楼的那些高级将军,”纳恩说,“……担任这个职务的任何军官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对总统负责与自己的军人前途之间所固有的矛盾。任命一个军官担任这个高级的、敏感的职务还会引起文官对军队的控制权的严重疑虑。”说到这里,纳恩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那么,现在为什么要来一次例外呢?”提出这个问题后,他接着自己做了回答:“……我认为,这是一种相当特殊的情况。”他指出,里根的任期只剩下一年左右了,而且“我们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内出现了相当混乱的局面”。我们需要连续性。因此,他愿意支持对这个特定的被提名人的确认。

  “这位先生会不会让步呢?”电视镜头转向共和党议员、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中的少数派高级成员约翰·沃纳。沃纳也说,让一名军人出任这个高级政治职务是一个坏主意,但是他以赞扬的口吻说:“这位优秀军官已经为国家和他本人争得了殊荣。”

  纳恩提议批准对我的任命,接着参议院确认了对我的任命。没过几分钟,纳恩和沃纳就像恶作剧的小学生一样在电话中笑着问我是否喜欢刚才的表演。我当然喜欢。不仅把我作为一个例外是对我的褒奖,而且参议院还允许我在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职务的同时保留我的三星军衔。

  虽然我觉得自己能够担当这一重任,但是我这个军人的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却依然令我感慨万端。10年前,我穿着跳伞靴,咚咚地走在老行政办公楼的走廊里,去对当时的国家安全顾问Z·布热津斯基说,我觉得我不够资格、也不愿意与他的工作沾边。而现在,我却担任了他和他之前的亨利·基辛格担任过的职务。我不再是什么人的助手或第二号人物了。我将直接同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和国防部长这些组成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物一道工作。我将扮演法官、交通警察、训导员、仲裁人、消防员、牧师、心理医生,有时还有打手的角色。我不仅将对别人的观点加以组织然后报告给总统,人们现在还希望我拿出自己对国家安全问题的判断来。我已经成了没有内阁官员头衔却有内阁官员地位的“要人”。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有关纽约市新任文物建筑保护局局长吉恩·诺曼的报道。他就是在凯利大街上与我一道玩棍球的那个吉恩。自从30多年以前他参加海军陆战队以来,我只见过他一面。我邀请吉恩和他夫人朱厄妮塔——也是我们在凯利大街时的同学——到白宫食堂来与阿尔玛和我共进午餐。我们谈起了最近重新露面的另一个老伙伴托尼·格兰特。他现在是一位律师兼纽约怀特普兰斯公司的顾问。就在我们不停地笑啊、闹啊的时候,心中悄悄地涌起了一个想法:这一切当真发生在香蕉凯利那个小地方的一帮孩子身上了吗?

  在餐厅里,吉恩注意到一件一直使我感到不安的事。白宫餐厅的服务员几乎全部是菲律宾人。这个餐厅是由海军包办的。我在五角大楼的服务员中实行了种族融合,但是以我的新职务,我对打破这里的垄断是无能为力的。白宫的引导员中也有同样的情形。他们全都是黑人,就连在正式宴会上做引导员的也都是黑人。这给人留下的印象好像是到了南北战争前的南方种植园,而不是在20世纪的白宫。这类工作实际上是父子相传的。它们受到珍视。引导员们像他们的前辈一样满意自己的处境。不,多谢了,他们不需要某位自命不凡的黑人将军为了实现种族融合而破坏他们的好事。

  虽然对我的任命还没有得到正式批准,但是从11月18日弗兰克·卡卢奇到国防部上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代理顾问的职责了。我上台刚两天,就在罗斯福大厅向一批奈特—里德报系的报纸主编介绍了尼加拉瓜局势。听众中有一位名叫雷金纳德·斯图尔特的黑人主编,他一直没有发问。到最后,他举起手问道:“作为担任这个职务的第一位黑人,你认为是否可能有人对你的工作进行暗中破坏或者绕过你的领导?”我好不容易掩饰住了我的惊诧,这位黑人兄弟是在问我是不是一个摆设!我一口气列举了下述一些事实:我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工作了10个月,我处理过从军备控制到百慕大税收条约等所有问题,我直接同总统及国务卿和国防部长打交道。我既不能被破坏也不能被绕过。恐怕我的恼怒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了。

  两周后,我参加华盛顿的黑人智囊团体——政治研究联合中心举办的一个招待会时看见了斯图尔特。我走过去对他说:“喂!那天你为什么对我来了那么一下子?”

  他顽皮地朝我笑了笑说:“这是那天在场的每个白人都在想但却不敢提出来的问题,所以我就替他们问了。”

  12月份,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第一次到华盛顿来,同里根总统举行第三次首脑会晤并签署销毁中程核力量的条约。中程核导弹的射程约为3000英里,介乎战术核武器与瞄准华盛顿、莫斯科、纽约和列宁格勒等目标的洲际弹道导弹之间。中程核导弹是在欧洲发生战争时西方盟国和苏联人会互相发射的那种导弹。11月间,我和舒尔茨国务卿一起到日内瓦去商谈条约事宜,并为12月的首脑会晤作准备。舒尔茨是团长,在美国驻日内瓦使馆同苏联人举行会谈时也主要由他谈。我边听边观察围坐在谈判桌旁的人,从苏联外长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看起。此人相貌英俊,一头白发,他的表情和柔声细气的讲话很像一位圣公会牧师。

  我的眼睛不停地回到一个年纪稍长、又瘦又小、神情刚毅的军人身上。他就是国防部第一副部长谢尔盖·阿赫罗梅耶夫元帅。他还是苏军总参谋长,因而是苏联全体武装部队的统帅。在我打量这位苏联英雄的时候,我不停地倒拨脑子中的齿轮,仅仅一年之前,我还在指挥着第五军,而这个军的惟一使命就是打退阿赫罗梅耶夫的军队,特别是第八近卫集团军。而现在我是国家安全顾问,正忙着谈判一些应当使美国第五军和苏联第八近卫集团军变得无用的协议。

  那天晚上,美国方面在美国大使官邸举行烛光晚餐,招待苏联代表团。趁谈话一度中断时,我俯过身去对阿赫罗梅耶夫说:“元帅,您想必是仍在服役的最后几位二次大战时的军人之一了。”此时距二次大战胜利日已经42年了。元帅点点头。“我是最后的马希坎人。”他说。我笑了,对他如此熟悉詹姆斯·库珀①感到惊讶。“是的,我这一代苏联人都读过库珀、杰克·伦敦、马克·吐温的作品,你们的所有优秀作家的作品都读过。”

  ①詹姆斯·库珀,18—19世纪美国著名作家,著有《最后的马希坎人》等小说。——译者注

  我问阿赫罗梅耶夫在战争年代都做过些什么工作。他说他17岁离开农庄参加红军。在德军包围列宁格勒期间,他的部队驻扎在离列宁格勒大约35英里的地方。那次包围持续了890天,单是被炸死和饿死的平民就有83万之多。

  “整整18个月,”阿赫罗梅耶夫说,“我没进过屋子,即使在气温低至零下50℃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两个冬天都露宿在外,从没过过一天暖和日子。老是打仗,老是挨饿。”他说话时,屋子里没有半点声响。“而且,死人那么多。像我这种年纪的男孩10个里有8个都死了。我的32名中学同班同学中,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学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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