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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刚刚擦掉前额上的圣灰,开始进晚餐,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线路情况不好,他的女儿英迪拉听见他在接电话时,大声地同对方讲话。她看到父亲回来的时候,脸都变了样。尼赫鲁一时说不出话,双手捂着头,静静地呆着。终于,他开口了,眼里闪着泪花:电话是从拉合尔打来的。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印度教徒和锡克教徒居住区已经断水了。外出乞讨一桶水的女人和孩子们,立即被穆斯林居民杀害了。很多地方着了火。尼赫鲁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哀叹道:

  “今天晚上,我怎么去向全国发表讲话?当我知道拉合尔,我们美丽的拉合尔,已成一片火海的时候,我又怎么去说呢?我能由衷地为印度的独立高兴吗?”

  * * *

  萦绕在尼赫鲁脑际的可怕景象,在廓尔喀营的一名英国军官面前一览无余地展现开来。罗伯特·阿特金斯上尉乘吉普车驶过通往拉合尔的大桥时,发现城里有六处地方喷射着巨大的火舌,这不禁使他想起一九四〇年八月大空袭之夜伦敦赤红色的天空。

  二百名先锋连的士兵乘坐吉普车和卡车跟在阿特金斯身后。天刚破晓,这个连便朝拉合尔奔来。它属于蒙巴顿为恢复旁遮普的秩序而建立的一支五万五千人的别动队。阿特金斯上尉穿行拉合尔市时,没有遇到一个活人,只有远处大火中的爆裂声不时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他望着沉重的夜色,突然想到头年离开身为印度陆军上坟的父亲那个夜晚。他们在马德拉斯俱乐部一边玩台球,一边讨论着政治。上校那天晚上预言道:“印度不久便要独立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独立那一天将会发生一场可怕的屠杀。”

  * * *

  在新德里市中心,印度议会主席拉金德拉·普拉沙德博士的花园里的火,并不是纵火者点燃的。那是圣火,是婆罗门教士按照吠陀仪礼祝圣的火。土、水和火组成印度教的三位一体,它们分别代表万物之母,生命之源和精力与毁灭之本。对于宗教节日来说,火是不可缺少的。它能净化人,并把人变成灰;而人正是来自于灰。婆罗门教士唱道:“火呵,你是诸神和智者的眼睛。你能透过人心的隐密发现真谛。”

  咒语在夜空中荡漾着,即将成为独立印度的男男女女的部长们,依次从圣火前走过。另一名婆罗门挨个朝他们身上抛洒几滴圣水。然后,信徒们来到一位少女面前。少女手里捧着一只盛有朱砂的铜杯。她把右手拇指伸到铜杯里蘸一蘸,在每位部长的前额上点一个红点。这“第三只眼”,可以不为表面现象所迷惑,从而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最后,印度首届自由政府的部长们进入会议大厅。再过一会儿,他们将担负起领导三亿多印度人的责任。

  * * *

  签署完文件,发完电报之后,剩下要作的事情就是封存英属印度帝国的印章和其他物件了。蒙巴顿勋爵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想得出神。他想道:“我还是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在这最后的几分钟里,我从这间办公室控制着—个曾对世界五分之一人口操有生杀大权的机构。”他记起H·G·韦尔斯⑤所写的一篇题为《创造奇迹的人》的故事。这个故事讲述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英国人的一天生活。

  ⑤英国作家(一八六六——一九四六年。)

  他想道:“这是我担任副王职务的最后时刻,这个神奇的职务授予印度副王创造奇迹的权力。我应该创造一个奇迹,可是,怎样创造奇迹呢?”

  他有了主意。他高声叫道:“上帝呀,我找到了。我要使帕兰普尔王公夫人获得殿下称号。”一九二一年,蒙巴顿与帕兰普尔土邦王公结下了亲密的友谊。那时,威尔士亲王正在印度访问。一九四五年,蒙巴顿到王公家里作客时,受到英国在当地的驻扎官的拜会。驻扎官告诉他,王公的妻子虽然是澳大利亚人,但她早已皈依了伊斯兰教,身穿印度妇女的纱丽,接受当地所有风俗习惯,而且,她还从事一项令人钦佩的社会福利事业。然而,王公十分苦恼,因为副王顽固地拒绝把殿下称号授予他的妻子,理由是,她不是印度人。蒙巴顿回到新德里后,亲自同前副王韦维尔勋爵交涉,结果没有成功。伦敦不肯给面子,怕其他土邦王公也要娶外国女人。

  蒙巴顿等他的部下到齐了,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您不能作这件事。”其中一个说道。

  蒙巴顿笑着反驳说:“谁能说我不能,我是不是印度副王?”

  他立即派人取来一卷文书,在上面庄严地写了几句话:“上帝保佑”,晋升王公的澳大利亚妻子殿下爵位。

  一九四七年八月十四日晚十—点五十八分,路易斯·蒙巴顿草签了这份文件。几分钟以后,他的副王王徽,一面装饰有印度星徽的英国国旗,从新德里的副王宫殿的旗杆上永远被降落下来了。

  * * *

  自蒙昧时代起,远在人类把自己的美丽的传统镌刻在石头上之前,海螺的呜咽声就迎接着印度海岸的黎明。在议会大厅内站立着一位印度人,身上披着一块土布。他今天准备向数亿人民宣布一个新纪元的诞生。他的腋下夹着一只长长的粉红色螺钿。这个人是印度人民的号手,他曾上街游行要求自由。

  在号手的下面,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坐在讲坛上。尼赫鲁在他的棉背心的扣眼里别着一枝玫瑰花,除在英国监狱中的九年外,他平日每天如此。玫瑰花成了尼赫鲁的标志。在半圆梯形会场的墙上,历届副王们的标准像已经被摘去,代之以藏红色、白色和绿色火焰状的旗帜。

  座位上挤满了今晚即将诞生的这个国家的显赫人物。他们有的穿着纱丽或披着土布拖地,有的穿着豪华的锦缎,有的穿着燕尾服或晚礼服。他们所代表的人民的种族、宗教、语言、文化各异,其种类之多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他们反映着这样一个国家的特点:在那里,最高级的精神成果与最可怕的物质贫困交织在一起,最大的财富是它的种种反常事物,在那里,人比田地更多产,人们信神信得发狂,而对可怕的自然灾害则束手无策。这个国家有悠久的历史,然而现状却是变化莫测。它的前态未卜,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象它那样问题堆积如山。然而,尽管有这些困难,这些弊病,印度是人类生存能力的最生动、最持久的象征之一。半圆梯形会场内的男人和女人,是一个三亿三千万人口的国家的代表。二亿七千五百万属于三千种姓的印度教徒中,包括七千万不可接触者和原始部落。除此以外,这个国家还有三千三百万穆斯林,七百万基督教徒,六百万锡克教徒,十万袄教徒和八万犹太人。犹太人的祖先是在所罗门圣殿被毁之后,从巴比伦逃亡至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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