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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听到这里,真纳面色如土。列雅格特·阿里·汗敦促蒙巴顿发布命令,立即逮捕所有锡克族领导人。副王举棋不定,因为这样同样可能会引起一场内战,这正是国民公仆团梦寐以求的目标。

  副王转过身子对警官说道:

  “如果我命令旁遮普省督逮捕锡克族领导人,不知意下如何?”

  面对这一情况,萨维奇漫不经心地暗自盘算:“看来,这是件要命的差事。”他心里清楚,锡克族领导人躲藏在阿姆利则的金庙内,庙宇的地下室里堆放各种各样的武器。任何锡克或者印度警察不会同意进入寺庙逮捕他们,穆斯林警察进行干预更是难以想象。

  “我非常遗憾地告诉您,目前旁遮普警察局内忠诚分子不多,因而难以完成这一任务。我不得不再重复一次,眼下我没有任何办法执行这一命令。”萨维奇警官回答说。

  蒙巴顿思虑再三,最后宣布说,他将征询旁遮普省督埃文·詹金斯爵士的看法,以及独立后担任管理该省的印巴双方的两位负责人的意见。

  听到这一决定后,列雅格特·阿里·汗雷霆震怒,简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难道你们置真纳先生的生命于不顾!”他愤怒地质问道。

  “这完全是您自己的看法。”副王冷冰冰地反驳说。“您须明白,我将和真纳先生同乘一辆汽车,如果他遭人暗算,我也会得到同样的命运;但是,即使出现这种情况,在未取得三位省督的同意之前,我不打算将六百万锡克人的领袖们投入监狱。”

  警官萨维奇当天晚上返回拉合尔,随身携带一封致詹金斯省督的信件,书信小心翼翼地藏匿在短衬裤内。对旁遮普了如指掌的省督看过信后,耸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我们也奈何他们不得呀!”埃文·詹金斯爵士心情忧伤地叹道。

  五天之后,八月十一日至十二日夜晚,塔拉·辛格指挥的锡克人突击队,将他们与国民公仆团联合制定的计划的第一部分付诸实施。在旁遮普省的费罗兹普尔县,两包炸药骤然爆炸,一列巴基斯坦专用列车在距吉达尔巴哈车站九公里处挨炸出轨。

  * * *

  从来到过印度的英国律师,刚刚开始了解剖工作。西里尔·拉德克利夫爵士幽居别墅,与世隔绝,别墅饰有绿色百叶窗户,是副王在宫殿的围墙内专门为他安排的。在新德里令人透不过气的酷暑中,他在皇家工兵的军用地图上划分边界,分隔八千八百万印度人。

  鉴于有关各方为他规定的时间短促紧迫,西里尔·拉德克利夫必须孤独一人地在这座屋宇内完成使命。他与他正在肢解的广大人民群众脱离任何接触,因而只有当他参阅抽象的资料、地图、统计数字或者其他报告材料时,方可隐约预见到他那把手术刀在这块万灵生息的土地上产生的影响。

  每天,他切断一条深深扎根于旁遮普大地上的灌溉系统,好象割断人体的静脉,然而他尚未真正意识到此举对这块土地产生的影响。他心里明白,在旁遮普省,水意味着生命,谁控制了水源,即拿握了生死之权。但是,随着他的铅笔移动,他不得不切断灌溉网、闸门和蓄水库。稻田和麦地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然而他从未目睹过它们,他划分的边界经过数百个村庄,然而他从未参观过任何农村,也难以想象到不幸的农民突然丧失土地、水井和道路后的痛苦心情。他永远难以亲临现场,减轻其决定带来的人间悲剧。不少村庄失去了庄稼,工厂失去了原料供应,发电站失去了供电线路。所有这些不幸,是由于他必须每天荒谬地分割这个国家几十公里长的土地造成的,然而他对该国的经济、农业、尤其是人民是那样的陌生。

  西里尔·拉德克利夫手头掌握的资料常常少得可怜。他缺乏大比例尺地图,其他地图提供的情况有时谬误百出。旁遮普省的五大河流即为一例。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五条河流的流经路线,有时与官方的水道测量部门提供的情况相差数公里之远。作为拉德克利夫的基本参考材料,人口统计数字同样不够准确,有关各方为了支持其相互对立的要求,经常随意篡改材料。

  印度两大省份中,孟加拉省引起的麻烦还少些。拉德克利夫仅仅对加尔各答的前途举棋不定。在他看来,真纳关于占有该城的要求好似顺理成章,因为通过加尔各答,孟加拉省生产的黄麻可源源不断地运往加工工厂和出口港口。但在该城居民中,印度人占绝大多数,因而拉德克利夫认为,这一情况比经济方面的因素更为重要。原则确定后,其他方面的工作则轻而易举。然而他所确定的边界,“只不过是在地图上用铅笔划条线而已”,以及由此专横武断地引起一系列预科中的纷争。在孟加拉省的沼泽地和半沼泽地平原上,没有任何地理屏障可作为边界划分的天然界线。

  在旁遮普省,分治工作尤为棘手。居住在拉合尔城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人数大致相等,双方怀着同样的激情,一致要求该城属自己所有。锡克人认为,阿姆利则及其金庙应归属印度,但是该城地处穆斯林居民区的包围之中。事实上,整个旁遮普省错综复杂,不同教派杂居一起,犬牙交错。如果拉德克利夫执意按照维护各教派领土完整的原则划分边界,那么可能会出现块块飞地,甚至其进出口通道也难以得到保证;相反,如果他根据地理位置的需要,强行划定一条切实可行的界线,那么他必须采取断然措施。

  英国律师至今还记得,在印度仲夏季节的日日夜夜,天气酷热、蒸烤、窒塞、奇闷,简直使人无法生存。他居住的别墅内,三间屋宇的地上摆满地图、文件以及打印在数百张精细纸张上的各类汇报材料。每当他身穿衬衫工作时,文件纸往往沾贴在汗流涔涔的手臂上,在皮肤上留下一片奇特的痕迹,痕迹有时带有几十万人向他表示希望,或者悲观失望的字样。一只电风扇悬挂在天花板上,不时搅动着灼热烫人的热空气。有些时候,在神秘莫测的放电作用影响下,风扇螺旋桨发疯似地飞快转动,在别墅内掀起一股强大的狂风热浪,各种文件随即在房间内狂飞乱舞。象征性的风暴告诉人们,悲惨的命运即将降临到劳遮普省各个不幸的村庄。

  拉德克利夫心里明白,分治方案颁布之日,即是流血事件爆发之时。他同时清楚,目前一股愤怒风暴开始兴起,席卷他正在分割的某些村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经过世世代代的和睦相处和宁静生活之后,现在疯狂地扭作一团,相互厮杀。

  除了上述消息外,拉德克利夫与外界几乎毫无接触。有时他冒险外出参加招待会或者晚宴,转眼之间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人们纷纷向他递交请愿书。他的唯一消遣时刻是短暂的散步。每天下午,他沿着假山踱来踱去,英国人一八五七年在这里纠集军队,镇压德里的反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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