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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新剧本的写作状况和写《辩证理性批判》时一样,让波伏娃和其他朋友们心惊胆战。夏日的罗马室外温度高达一百华氏度,萨特却用空调机把室温调到接近华氏零度。在仿佛冰库似的房内,萨特身披一条毛毯奋笔疾书。看起来他是在拿自己的生命进行赌博——常常24个小时连续不断地写作,无节制地服用兴奋剂和镇静药。前者是为了保持精力旺盛,后者则是为了抑制内心骤起的紧张,因为不断有让人沮丧的消息传来,诸如戴高乐重新掌权、左派再次失败……

  这次,萨特没能把作品一气呵成。过度的劳累和紧张终于把他击垮了:他越来越感到头晕目眩,丧失了平衡感,说话结结巴巴,而字迹简直让人辨认不清——他的手失去了自控力。一天,当他与一位朋友一起吃午饭时,他竟小心翼翼地把杯子从离桌边还有一英寸多远的地方放下来。这位朋友立即抓起电话,为他请来一位医生。医生开出的药方是:休息,不要喝酒、抽烟。但一回到房间,萨特又禁不住拿起笔,又开始高强度的工作。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生气勃勃、咄咄逼人、果断敏捷的萨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痴呆的老人:他僵直着脖子,垂着双手,面庞肿胀而死板,言谈举止都有些傻乎乎,而最像老人的一点是:会在你始料不及的情况下勃然大怒。现在,每当波伏娃走进房间,就看到他目光呆滞地坐在桌前,笔在纸上乱勾乱画。“休息一会吧。”波伏娃忍不住拿掉他手上的笔。有时,萨特会以前所未有的粗暴态度和波伏娃争吵;有时,他会显出顺从、可怜的模样:“好吧,五分钟。”随后,他就躺下来,睡上两三个小时。看到萨特信手涂鸦留下的笔迹,波伏娃决定自己去见医生。

  医生的话简直令波伏娃难以置信:“萨特离心脏病发作只有一步之遥了,如果他这么干下去,我不能保证他有6个月的时间。”波伏娃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她找到了新剧本上演的资助者,请求把这出戏的上演日期推迟到来年秋天。背着萨特这么干,波伏娃预料萨特又会狂怒了,但他只是带着冷漠的笑容听说了这一消息。随后的一段日子里,他每天只工作很短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去户外散心,症状慢慢地消失了。“我从未担忧自己的身体,尽管我看出自己的身体垮了。”18年之后,他这样回忆道:“我记得有两个月我什么也不干,然后,我重新开始,不过这使《阿尔托纳的被幽禁者》晚一年脱稿。”

  五幕多场剧《阿尔托纳的被幽禁者》刻画了一个普通德国人——弗朗兹的形象。弗朗兹曾在二战中参与了非人道的行径,为了保护他家人把他幽禁了起来。弗朗兹确信自己是清白的,因为他相信自己不仅是一个战败者,而且是一个牺牲品。由于与外界隔绝,他的脑海中一直保留着刚刚战败的凋敝、荒凉、殉难的德国。10多年来,他陷于自己的过去无法自拔,既为自己辩护又否认自己,既有着清澈的洞察力又迷失在幻觉和谎语症中。正如萨特自己在1935年患上幻觉精神不安症一样,弗朗兹总是觉得房间里四处隐藏着可怕的怨恨。最后他终于走出了幽禁室,发现了真相:德国早已比任何时候都更繁荣。为了承担起自己的和祖国的罪孽,他自杀了。

  首演式在戴高乐提出自决方案后一星期举行,人们对它的欢迎程度超过了萨特以往的任何一部戏剧。评论家认为:如果它不是萨特最出色的剧本,也是他的重要的剧本之一。公众都对它毫无保留地加以赞赏,认为它“宏伟绚丽、跌宕壮观”。《阿尔托纳的被幽禁者》在安托尼剧院连续上演了10个月之久,6年后,它又在雅典娜剧院演出了更长的时间。

  《阿尔托纳的被幽禁者》取得空前的成功,不仅在于此时的萨特在戏剧手法的运用上已经炉火纯青,而且在于他把一个重大的现实问题戏剧化了——现代人如何承担会有损于自己的历史责任?避免了一切道德说教,萨特揭示了军事英雄主义的真相,指出法国人那时面对德国人的情况正如阿尔及利亚人现在面对法国人的情况,在一个正转变为暴力社会的历史时期,任何人都不能避开折磨他人的危险。弗朗兹就类似于许多刚从阿尔及利亚前线复员的士兵,所有的法国人都既不应蔑视他们,也不应对他们一笑置之。在这场过于狂热的种族战争中,弗朗兹的悲剧警告人们要三思而后行。强烈的现实性、深刻的思想性、严谨而巧妙的结构赢得了从观众到评论界的一致好评。也许是因为萨特写这出戏时的环境不佳,也许是这出戏并没有起到他所期望的现实效果,萨特从没有对这出戏表现出任何偏爱。

  第二十七章 巴西之行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中国古代伟大的文学家、军事家曹操如是说。对萨特而言,缓解焦虑、烦恼的最佳方式是创作加旅行。写作《阿尔托纳的被幽禁者》和《辩证理性批判》使萨特近年来所积蓄的沮丧、恐惧缓和了很多,而随之而来的巴西之行则使他沉浸在暂时的忘情欢乐中。

  1961年,几位巴西的作家、知识分子邀请萨特和波伏娃去他们的国家谈谈古巴革命、谈谈古巴革命的领导人物卡斯特罗,那儿正兴起一股卡斯特罗热。为什么要老是沉湎于对本国的不幸无能为力的痛苦之中呢?为什么要抛弃生活本身的乐趣?萨特决定使自己摆脱精神懈怠、慵懒的状态,到这个发展中国家去走一遭。

  当飞机在累西腓机场降落时,他们只觉得眼前一片眼花缭乱,骄阳下站着一大群摄影师和记者,数不清的双手、数不尽的鲜花。一辆小车径直将他们送到一个典型的巴西农庄。坐在主人的露天客厅里,由棕榈树、香蕉树等热带树木构成的波浪起伏的自然风景使萨特和波伏娃如置身天堂。巴西人的好客名副其实,他们认为一个人是通过自己的嘴巴来了解一个国家的。立即有人为两位贵宾倒了满满两杯灰黄色的果汁——甘蔗白兰地和柠檬汁的混合液,萨特和波伏娃还是头一回喝这种奇特的饮料。接下来的食谱更让他俩大开眼界:西蕃莲、木薯粉、椰子奶和一种巴西东北部最典型的菜肴——扁豆大杂烩。饭后的散步更让他俩感到好久不曾有过的舒畅:水在睡莲下无声地流淌,装在一只大笼子里的好多种鸟做出自我炫耀的姿态,抬眼仰望,山坡上的南洋杉、玉兰树和红杉挺拔秀丽,一切美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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