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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诗人乔·希尔创作了国际产业工人联盟之歌《天国的馅饼》,这首歌用的是赞美上帝的圣歌《哈里路亚》的旋律,嘲弄了“我们在天国会吃到馅饼”一类的宗教欺骗,表达了民众的叹息、不满、尖锐的嘲讽和强烈的愤怒。这首歌在社会上很流行。艾格尼丝也很喜欢唱这首歌:

  来吧,工人同志们,
  来参加反叛的行列。
  来吧,愤愤不平的工人同志们,
  来伸出救援之手。
  让我们向着寄生虫进军,
  把它们从这国土上清除出去。

  这段时间最有意义的事件是印度改革者克沙瓦·夏斯德里博士和无政府主义者埃玛·戈德曼的演说。圣迪戈师范学院打算把他们请到学院里来,但有些教职员认为戈德曼观点过激,夏斯德里反英倾向过于明显,害怕引起纠纷。因为三年前戈德曼到圣迪戈时引发的一次爆发性事件人们记忆犹新。当时一部分保守的市民反对让戈德曼演说,有些人一哄而起,把戈德曼的经纪人兼情人赖特曼捉住,往身上涂抹柏油,贴上羽毛,这是一种很严重的侮辱行为。于是几千名国际产业工人联盟的会员和戈德曼的支持者冲进市镇,要求维护言论自由。警察抓了国际产业工人联盟的人,一时监狱爆满,社会上进步力量和保守势力之间展开了剧烈的争论。最后,维护言论自由的一派终于占了上风。三年后的这一次,由于政治气氛有所改变,戈德曼和夏斯德里的演说终于能够顺利进行。

  戈德曼在圣迪戈师范学院公开演讲了三次:关于易卜生作品的社会意义,关于尼采的哲学和关于玛格丽特·桑格的节制生育运动。艾格尼丝对她的演说很感兴趣,她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节制生育的理论,认识了在美国有一位节制生育运动的创始人玛格丽特·桑格夫人。桑格夫人认为多产多育是造成妇女脱离社会成为家庭奴隶的决定因素,她提倡妇女节制生育,特别是贫穷的劳动妇女更应如此。艾格尼丝深受感动,觉得戈德曼的演说解决了一个她长期郁积于心未能找到答案的问题。当时提出节制生育的观点如石破天惊,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但是艾格尼丝接受了,并且认定这是妇女能否具有独立人格的关键。许多年以后,当艾格尼丝投身中国人民的解放斗争时,她才真正认识到,妇女的解放是与民族的解放、阶级的解放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节制生育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迫切而又实际的问题。

  夏斯德里的演说使艾格尼丝第一次接触到英国殖民主义的问题,她同情印度人民在殖民主义压迫下遭受不幸的悲惨命运。觉得他们就像她所熟悉的西部矿工和贫苦农民一样。史沫特莱家有一位先人曾在美国独立战争中跟英国殖民者打过仗,她为此感到自豪。夏斯德里的反殖民主义理论打动了她的心弦。她去找夏斯德里,请他提供在演说中提到的在美国的印度流亡政治领袖莱帕特·拉伊的信息。后来在纽约,艾格尼丝成为拉伊的助手,帮助他从事印度民族解放斗争。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爆发,被誉为理想主义的骑士的威尔逊总统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变,抛弃了不参加欧洲战争的承诺,把美国卷入了巨大的战争中,美国青年不断地被送往欧洲战场,国内劳动人民也被推入了苦难的深渊。史沫特莱一家在科罗拉多更加生活无着。艾格尼丝接到家里的来信,说父亲和两个弟弟约翰和萨姆都在一个农场主的庄园里干活,活很重,吃不饱。艾格尼丝心里非常内疚,她想办法把妹妹默特尔接到自己身边,进圣迪戈师范学院读书。后来默特尔回到家乡当了一个小学校长,成为家里惟一有固定收入的人。可是默特尔的到来却增加了艾格尼丝的烦恼。这时候艾格尼丝已经接受了社会主义的见解,认为彻底改变工人阶级的现状是可能的。默特尔和姐姐一样性格倔强,却认为要改变社会的根本结构是愚蠢的、浪漫的幻想,是一定要失败的。艾格尼丝不能理解,为什么默特尔不谴责这种容许财产两极分化、公民机会不均等、富人们胡作非为的社会制度;为什么默特尔对母亲一生操劳过度、死于营养不良和缺医少药不像艾格尼丝自己那么气愤?终其一生,姐妹俩感情亲密,互相牵挂,但这种分歧却始终没有得到统一。

  结婚四年以后,艾格尼丝和厄恩斯特的婚姻的裂痕越来越深,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结婚的头半年,厄恩斯特在英庇里尔峡谷的运河工地工作,艾格尼丝留在旧金山和姐姐索伯格住在一起,夫妻俩书信往来,两地相思,充满了浪漫色彩。半年后艾格尼丝搬到英庇里尔山谷的艾尔珊特罗镇,在一家旅馆里当秘书,夫妻俩才真正开始住在一起。艾格尼丝对性生活没有兴趣,甚至十分反感。也许是由于小时候看到了太多的苦难,她不相信世界上有健康的两性生活,不相信性可以具有爱情的内涵;她只相信妻子一旦生儿育女,就会变成丈夫的奴隶,失去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她的母亲不就是父亲的奴隶吗?母亲被父亲殴打得到处躲藏的情景,她终身难忘。她甚至想,跟许多男人睡过觉的蒂莉姨妈,尚且可以对敢于打她的男人喝一声“滚出去”,而母亲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权利。爱与性的激烈对抗,使她在这两个极端之间陷入了无法解脱的矛盾。于是她对夫妻生活抱着一种病态的戒备心理,用抑制的鞭子抽打自己内心的自然欲望,令人吃惊的幼稚和无知使她紧抱着自己的偏见不放。

  1913年6月初,艾格尼丝早晨起来觉得发晕要呕吐,她知道她最害怕的事情将要来临,她怀孕了。她深信,一旦有了孩子,她就会无法工作,更不能继续完成学业,她和厄恩斯特将不能成为在学识上和经济上都独立的伴侣,等待着她的将是彻底依附于男人的家庭妇女的命运。她感到极端恐惧。当时厄恩斯特在运河工地上,艾格尼丝自已到药房里买了能引起流产的药吃了下去。厄恩斯特回家,发现艾格尼丝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厄恩斯特大惊失色,急忙把她送到医院,请医生把流产手术做完,否则艾格尼丝会把自己弄死。艾格尼丝清醒过来时,厄恩斯特坐在床边向她微笑,显然是想使她放心和得到抚慰。可是艾格尼丝一见他笑,气就不打一处来。后来她在《大地的女儿》中描述了当时的心情:

  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厄恩斯特正笑眯眯地坐在我床边。我恨他的笑脸——我恨,我恨!我的身上还有一个没有复原的伤口,我曾经面对着死亡,怎么他还敢笑!从我身体里刚刚取出了一个胎儿,我现在全身心地需要这个胎儿,他怎么胆敢微笑!我在这茫茫的空间感到寂寞无依,他怎么敢笑……他怎么敢……他,是一个男人,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艾格尼丝不让厄恩斯特付手术费。她说,她自己身体上的事情,不让任何男人付钱。

  索伯格为弟弟的婚姻的前途担忧,也对这对夫妻不要孩子的约定不能理解。她为弟弟抱不平,她知道厄恩斯特是多么希望要一个孩子。她还觉得艾格尼丝和厄恩斯特两个人在气质上很不协调。她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弟弟。厄恩斯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当作一回事。这次流产后不久,他就把艾格尼丝送到圣迪戈师范学院继续读书。

  1915年6月,当艾格尼丝在圣迪戈中专部当教师的时候,她第二次怀孕了。她又一次作出了绝望的决定:人工流产。厄恩斯特陪着艾格尼丝在医院里做完了手术,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坐电车回家。艾格尼丝无法忍受身体的痛苦和疲惫,躺倒在电车后排的座位上,大声地呻吟起来。车上的乘客都围了上来,询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有的人还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喝醉了。厄恩斯特窘得满脸通红,他是个讲礼节要面子的人,在大庭广众中出丑使他受不了。他生气地冲着艾格尼丝喝道:

  “艾格尼丝,快起来,成何体统!你没看见大家都在看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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