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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和孩子们玩的游戏一点儿也不比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花样少,马克·吐温写书的时候,便一章一章地念给孩子们听。这几个孩子就像任何人的孩子一样,爱把书中的故事编成戏,还常常想找她们的父亲来扮演一个角色。这个家庭剧团的观众曾创纪录地达到84人;每到圣诞节,马克·吐温就穿上一件红衣服,用棉花做成大胡子,扮成圣诞老人,给被他的举动吸引得睁大眼睛的孩子发送礼物和讲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也许命运就要和这个曾在密西西比河上当过领航员的人过不去。他的生活的航程尽管充满了那么多风光旖旎的景色,但是也总有那么多的不幸不时地像航道上的暗礁漩流一样磨砺他的神经,在他那幸福而又充满了曲折的一生中,他总共送走了八位亲人,而属于他那个“伊甸园”里的,就有四位,他唯一的儿子兰顿只活了不到14个月,就因白喉症而去世;1896年8月18日,长女苏西在没有任何家人陪伴的情况下,在哈特福德离开了他们。1904年6月5日,他失掉了自己最钟爱的妻了;1909年12月24日,就在马克·吐温口授自传近乎结尾的时候,他又不得不为小女儿吉恩添上最为惨痛的最后一章悼念文字。

  在他那部总共79章的《自传》中,专门用来纪念亲人的就有好几章,其中,第66章是纪念苏西的,第68章、第71章是写给莉薇的。而最后一章,是写给吉恩的。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头发已白的日子里总是提到这些伤心的事是何等的感伤!

  苏西在1896年8月18日在哈特福德的家里去世。临终时在身边的有吉恩、凯蒂、利里、约翰和埃伦(花匠和他的妻子)。克拉拉、她妈妈和我在环球旅行中于7月31日到了英国,在吉尔福德找了一所房子。一年以后,本该是苏西、凯蒂和吉恩从美国到这儿来的,可是我们这时候却接到一封信。

  信中说苏西害了小病——没有多大关系的病。可是我们不安起来,拍去了电报,问最近的消息。那是星期五,整整一天,没有回信。——船要在第二天正午离开索斯安普顿。克拉拉和她妈便开始整理行装,以防万一消息不好。后来拍来了一个电报,“等明晨电”。这样的电报不能叫人放心——叫人很不放心。

  我又去了电报,要求回电到索斯安普顿,因为快天黑了。当晚,我守在邮局里,直到半夜时分打烊,盼望能有好消息来,可是没有消息。我们在家里默默地坐守到清晨1点,等候着——也不知道等候着什么。然后搭最早的早班车,赶到索斯安普顿时,已来了电报。

  说要长时间才能恢复,不过肯定会痊愈。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妻子不是这样,她怕。她和克拉拉马上登上轮船到美国去,以便照看苏西。我留守,以便在吉尔福德另找一个更大些的房子。

  那是1896年8月15日,我妻子和克拉拉在海上刚走完一半路,我站在餐室里,心里并没有想什么特别的事,却来了一封电报。电报上说:“苏西今日病逝。”这委实是人性的一个秘密:一个人毫无心理准备,突然遭到这样的雷电轰鸣,却竟然还能活下来。这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智力给吓懵了,只是在摸索着字句的含义。幸亏在当时并没有能充分理解字面的意义,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损失太大了——如此而已。要经过多少个月、多少年,才能搞清细节,从而领会到损失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一个人的房子烧掉了,断壁残垣只是表明多年来生息其间、人来客往的亲爱的家已成一堆废墟。后来,一天天一周周地去了,起初他想这个,尔后又想起那个,以后又是别的什么。他到处寻找,却发现东西正在那间房子里。这往往是不可缺少的东西——只有这样的一件是找不到代替的。本来是在那间屋子里的,如今却永远丢失了。

  东西在的时候倒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不可缺少的,如今发现没有了它便什么都干不成,这才发现是不可缺少的。要等多少年以后,缺这少那的感觉才会消失,而在这以前是不可能真正知道灾难有多大的。

  吉恩死了!

  有谁曾把一位亲爱者所有那些小事——在她突然死去以前24小时内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写下来呢?一本书能容得下么?两本书能容得下么?我看不行。这些小事会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这些天天发生的日常小事往往并不重要,在过去很容易给忘掉——可是如今啊!如今是多么不一样啊,这些小事是多么可贵,多么可爱,多么难忘,多么悲怆,多么神圣,多么庄严啊!

  昨天一晚上,吉恩身体好好的,满面红光。我也一样。从百慕大度假回来,对身体大有益处。我们手拉着手,从饭桌逛到书斋,一直谈到9点钟——对我们来说,是不早了——然后我们上了楼,吉恩那只德国种的狗跟在后面。到了我房间的门口,吉恩说:“爸爸,今晚上跟你再会不能亲你了,我伤了风,别传给你。”我弯下身子,亲了她的手。她很感动——这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她激动地回吻了我的手。

  然后两人照例都说“好好睡,亲爱的”,才各自走开。

  今天早上7点半钟我醒来,听到房门外有声音。

  我思忖,“吉恩又照例骑马到车站去寄信去了。”接着凯蒂进来,站在我床边,全身颤抖,喘不过气来,后来才说:“吉恩小姐死了!”

  战士在一颗子弹打穿他心脏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许知道了。

  我那美丽的年轻姑娘如今躺在她的浴室里,躺在地板上,上面盖了一床被单。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自然,仿佛睡着了一样。发生了什么事,这我们知道。

  她患有癫痫症,她洗澡时痉挛发作,心力衰竭。医生得从几英里外赶来。他的种种努力,跟我们在这之前的努力一样,没有能救她的命。

  吉恩的心地再善良不过了。从童年时代起,她总是把大人给的津贴大部分用在这样、那样的慈善事业上。自从担任了秘书,收入增加了一倍以后,这方面的钱也花得更大方了。对我的钱也是一样,这是我说起来很高兴,很感激的。

  她对待所有的动物都很忠实,她都爱它们:鸟啊,走兽啊,如此等等——甚至蛇——这是我的家好传给了她。她什么鸟都懂,她这方面的知识很丰富。她在做小姑娘的时候就参加了几个慈善团体——国内的以及国外的——并且一直到最后始终是个积极分子。在这里以及在欧洲,她还组织过两三个保护动物的团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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