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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开朗琪罗急忙扶着贝托尔多坐下,“我是个傻老头,上帝快要请我去雕刻了。”

  罗伦佐殿下的医生利昂尼大夫闻讯赶来了。米开朗琪罗很后悔,刚才不该说那些俏皮话。

  《山道儿之战》给人的第一印象与罗伦佐殿下书房里挂的油画和雕刻作品大不一样,哪里还有精细纤巧的装饰风味?

  这正是米开朗琪罗永不满足的创新风格,他原先以为能得到贝托尔多的理解。

  壁炉里的火烧得太旺了,米开朗琪罗的脸烤得通红。

  的确《山道儿之战》表现众人扭作一团的奋力拼争,不能不使贝托尔多感到震惊。

  多纳泰罗大师的作品是以含蓄、细腻的典雅风格,表现新时代的英雄主义。而米开朗琪罗则大胆地撕下温情脉脉的纱巾,赤裸裸地呈露出疯狂厮杀的场面。

  仇恨的目光,扭曲的躯体,吼叫的斗士,痛苦挣扎的伤者,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每个人的紧张肌肉上。

  这是生与死、黑暗与光明的殊死较量。

  这是不屈服命运而终于冲出苦闷阴影的理想英雄象征。

  这是吹响人文主义胜利号角的时代旋律。

  米开朗琪罗自然不会忘记萨沃纳罗拉登上祭台时,教堂穹窿下响起的惊心动魄的巨大声浪,“怜悯吧!”

  “孩子,你在想什么?”贝托尔多醒过来了,他想坐起来。

  米开朗琪罗扶着贝托尔多,端起酒杯,贴近贝托尔多的嘴边。

  壁炉里的木柴发出了“劈劈叭叭”的炸裂声。

  “孩子,人的面容上,无论是最痛苦,还是最快乐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种奇怪的微笑。”贝托尔多的脑袋无力地靠在米开朗琪罗的胸前。

  “柏拉图先知说,这痛苦与快乐在基本平面上是分离的,但在尖顶上则是统一的。”米开朗琪罗接着说。

  “孩子,你很聪明,……”贝托尔多的声音低弱下去。

  犹太王希律手下的祭司撒迦利亚和亚伦的后代以利沙伯老夫妻俩在晚年所生的,约翰出生在玛利亚受胎前6个月,以后一直侍奉耶稣。

  不久我就回到你们人类当中……

  奉了穆罗召唤,我又回来。

  米开朗琪罗好像听见了轻柔的风琴音乐,唱诗班的女孩用甜甜的嗓子在唱。

  他没去喊人,也不想去惊动罗伦佐殿下。窗外的月光黯淡,高大的树木像毫无表情的僵立卫士。

  贝托尔多的嘴唇在动,米开朗琪罗低下头努力听。

  我回来,换上一副新的面容,

  生活在这无忧无虑的花园里。

  米开朗琪罗轻轻地唱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滚下来,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他知道贝托尔多临终前要说什么,想说《山道儿之战》不会受到罗伦佐殿下的赞扬,想说他在晚年做了米开朗琪罗的老师,已经很满足了,想说自己还想写烹调书……

  第二天早晨,贝托尔多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唇边带着奇异的微笑。

  罗伦佐殿下决定到四英里之外的卡雷基别墅会养病。他的儿子皮埃罗殿下掌握了梅迪契家族的大权,次子乔万尼也如愿以偿当上了红衣主教。

  雕刻园里显得空荡荡的,从此再也没有欢乐和生气了。

  米开朗琪罗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搬出了梅迪契宫,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梅迪契宫里的几年生活,在米开朗琪罗的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总觉得家里太暗、太拥挤。重新和大弟弟波纳罗托挤在一张床上,翻个身都会把床搅得“嘎叭嘎叭”作响。

  兄弟们都长高了,米开朗琪罗的嘴唇上似乎也有了淡黑的胡子痕迹,膀子也变粗了。

  不久卡雷基别墅传来了坏消息,罗伦佐殿下的病情恶化,使用最好最新的药物都无效。

  米开朗琪罗骑上马,飞快地赶去。

  卡雷基别墅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中,鸟笼里的金丝鸟却仍然啾啾地鸣个不停。

  米开朗琪罗正想推开门看看躺在床上的罗伦佐殿下,这时背后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神色凝重的神甫跟在侍童后面进了卧室,他是来聆听罗伦佐殿下临终前的忏悔。

  米开朗琪罗悄悄地退到庭园里,听到的只是鸟笼里金丝鸟的叫声。

  他惆怅地看着天空。几朵白云正慢慢地靠近太阳。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痛哭声,罗伦佐殿下心脏停止了跳动。

  意大利政治平衡仪指针开始失效了,大动荡的火药导火线已被点燃,滋滋地作响。

  米开朗琪罗的身后仿佛轰然倒下一座山,几年的庇护在瞬间化为乌有。

  皮埃罗殿下无法继承父亲的智慧和胆魄,在他看来,艺术只是一件昂贵的漂亮外套罢了。他的傲慢和偏见,米开朗琪罗已忍声吞气地接受过了。

  从王宫的宠儿一下子跌落到贫穷的底层,周围人们向米开朗琪罗投来的是更加鄙视、冷漠的目光,甚至是一阵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心中原有的巨大十字架阴影在加重,在扩大。他憎恨这些虚伪、狡诈的市侩小人,甚至有时厌恶周围的一切。

  他将所有的感情全部倾注在冰冷的大理石雕刻上。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我,就是我!”

  他想起了贝托尔多去世时唇边的奇异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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