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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开朗琪罗不安地坐在接待大厅里,贝托尔多拍拍他的手,挤挤眼睛,表示一切都会顺利的。

  米开朗琪罗在这件浮雕上已开始采用“过度琢磨”的技法,先用锉刀锉去粗糙表面,然后用细砂纸精心细磨,最后让轻石块磨出鲜亮的大理石晶粒,凸现高光部位,整体作品具有浓厚坚实的质感,这高超技法的秘诀正是贝托尔多悉心传授的。

  罗伦佐书房的厚实大门开了,从出来的学者脸上的神色和相互交谈的举止上已看出,米开朗琪罗的浮雕作品获得了成功。

  米开朗琪罗松开了贝托尔多粗糙的手,激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几秒钟后,师徒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师兄托里吉亚尼常常喜欢站在米开朗琪罗一边,衬托出自己的高大和英俊的外表,他把美术中的透视、均衡、比较的新观点运用到现实生活中来了。

  在教堂里临摹艺术大师的作品时,其他的师兄弟们也注意到了这个恶作剧,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托里吉亚尼,你的画板碰到我的手臂了。”米开朗琪罗很不高兴地说着。

  托里吉亚尼装着没听见,故意将座位往前面挪挪,“尊敬的绣花短上衣阁下,您的雕刻已震惊了全意大利,还装模作样地坐在这里,想和我共进午餐吗?”

  “你没有资格。”米开朗琪罗在画稿上重重地勾下一笔。

  “你太不懂得礼貌了。”托里吉亚尼凶狠地抢下米开朗琪罗的画稿,扔在地上。

  米开朗琪罗还没明白过来,脸上就已挨了重重的一拳,鼻梁骨好像炸开了,只听见“卡嚓”一声,眼前顿时有无数小星星在飞舞。

  米开朗琪罗摇晃了几下,慢慢地倒下,脸上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画稿。米开朗琪罗能起床活动身子了。窗外的罗伦佐花园静悄悄的,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亲昵地飞过。

  他惊呆了,镜子里的面孔丑陋的陌生人竟然是他自己。一阵疼痛扭歪了他的脸,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托里吉亚尼逃走了,罗伦佐殿下的骑兵未追上。

  米开朗琪罗真弄不明白,自从选择了自以为高尚、自由的雕刻艺术职业以来,包围着他的却总是尖叫、粗骂、讥笑和泪水。

  托里吉亚尼的重拳给他留下的只不过是外表上的终生纪念,而周围罪恶的一切在他的心底投下了一个巨大十字架的阴影,并将一直痛苦地折磨着他的灵魂。

  他想反抗,想伸出双臂仰天呼喊,但周围是可怕的寂静。创造、再创造的顽强意志支撑着他每天烦躁的生活,胸中蕴藏着惊人天赋的巨大能量最终要冲破他苦闷的枷锁,他要把自己决不屈服的意志永远铸刻在坚硬的大理石上。

  一天下午,罗伦佐·梅迪契一家都出去游玩了,偌大的庭园里显得更加空荡荡。

  “下午好,米开朗琪罗,”一位中年人像个幽灵出现了。

  米开朗琪罗回头一看,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

  “你的圣母很像你最亲近的人,可爱的小耶稣大概是你理想的化身。”中年人用吟诗的节奏在说话。

  米开朗琪罗猛然想起这位中年人曾应邀来观看他的浮雕《阶梯旁的圣母》,他就是意大利著名的诗人、语言学家安琪罗·波利齐亚诺(1454—1494),他善于从维吉尔、奥维德、但丁、彼特拉克等优秀诗人的作品中寻觅写作灵感,不过他的诗歌寓意深奥,不易看懂。

  米开朗琪罗还知道他是罗伦佐殿下器重的学者之一,曾被聘为梅迪契家族的家庭教师,现在文学院讲授希腊语、拉丁语修辞。

  “你常常参加我们朋友的讨论吗?”波利齐亚诺突然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米开朗琪罗知道他说的是柏拉图学院学者的讨论。他们对灵魂不死与提倡世俗精神的激烈争论,米开朗琪罗似懂非懂。

  罗伦佐殿下的妻子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波利齐亚诺难以在罗伦佐书房里高谈阔论。现在他已从米开朗琪罗的《阶梯旁的圣母》浮雕中看到了人文主义胜利的一线曙光,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这些对于波利齐亚诺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自然的丰富色彩是令人陶醉的,比起一味地加重黄金色和蔚蓝色哗众取宠的油画,要高尚得多……”波利齐亚诺的一番话使米开朗琪罗敏感地意识到一个异端的字眼:人的价值。

  罗伦佐殿下收藏的古希腊、罗马的雕刻已经表明对人体美崇拜,哪里还有神龛中雕像的呆板线条。多纳泰罗大师雕刻的英雄,已不愿披着沉重的黑袍。还有,吉兰达约是用宗教内容表现世俗生活。

  米开朗琪罗不由得抬起头,对波利齐亚诺笑笑。

  “……庸俗将使人失去尊严和自由,就像夸夸其谈的画家总是满足于自己的作品。人应当积聚智慧,维持青春的灵魂,按照自然的法则,去自由地生活。”

  波利齐亚诺令人难受的咳嗽声飘远了,米开朗琪罗仍然没有拿起凿子和锤子,他想起了正在构思的《山道儿之战》的浮雕作品。

  7.微笑的死

  壁炉里的火快要熄灭了,灰白色的余烬还有点暗火,房间里有些冷了。米开朗琪罗兴冲冲地推开门,黑暗中,贝托尔多靠在椅子上,他轻手轻脚地拿了一条毯子,盖在贝托尔多的身上。

  他往壁炉里添了木柴,坐在贝托尔多的身边,壁炉里的火光将他俩的身影映照在高高的天花板上。

  昨天,贝托尔多还眯着眼,吃力地弯着腰,站在《山道儿之战》的浮雕之前。

  “米开朗琪罗,这半人半马的山道儿怪物怎么走出了神话世界,与我们的希腊人扭打起来。”贝托尔多有点不大明白。

  “是啊,连我都分不清是男是女。”米开朗琪罗俏皮地答道,透露出贝托尔多当年的几分诙谐和机警。

  “快来扶我一把。”贝托尔多的身子几乎都斜靠在米开朗琪罗的肩膀上,喘着粗气,额上有些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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