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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文森特对他的弟弟比对自己更为担心。他要求若阿娜重新给泰奥烧煮有益于健康的荷兰菜,泰奥已经吃了十年的饭馆伙食。

  文森特明白,绘画比任何别的事情更能使他散心,只要他有可能全力以赴,那恐怕是最有效的药物了。病房里的人们没有办法把他们自己从慢性的死亡中拯救出来,他却有他的绘画,绘画将使他脱出避难所,成为一个健康的、幸福的人。

  第六个星期末,佩降医生给了文森特一个小房间当工作室。房内墙上糊着绿灰色墙纸,还有两块海青色底、淡淡的玫瑰图案的窗帘。窗帘和一把沾满污垢斑点——活象一幅蒙蒂塞利的图画——装饰布的圈椅,是一个死去了的、比较富有的病友留下来的。从房间里看出去,是一片麦田的斜坡,一望无际。窗上安着结实的黑色栅栏。

  文森特迅速地画下从窗口望见的景色。前景是一片麦田,被暴风雨摧毁得干干净净。界墙顺山坡而下,在一些橄榄树的灰色枝叶外,是茅舍和群山。

  在画面的顶上,文森特放了一大块灰白的云彩,飘浮在青空中。

  他在吃饭的时候回到病房,高高兴兴。他的力量没有消失。他又与大自然面对面了。对绘画的感情抓住了他,并且迫使他去创造。

  精神病院现在无法致他于死地。他走在康复的大道上。几个月以后他就能出院。他将能回到巴黎和他的老朋友中去。生活又一次开始啦。他给泰奥写了一封激动的长信,要求颜料、画布、画笔和有趣的书籍。

  第二天早晨,旭日东升,又黄又热。花园里的蝉发出刺耳的噪鸣,比蟋蟀的鸣叫声响十倍。文森特把画架拿出去,描绘松树、灌木和小径。他的病友走过来,从他的肩头上望着,保持着绝然的安静和尊敬。

  “他们比阿尔的规矩人更有礼貌,”文森特喃喃自语。

  那天傍晚,他去看佩隆医生。“我感到很好,医生,我希望你允许我到外面去画画。”

  “不错,你看上去好多了,文森特。洗澡和镇静对你有好处。不过你感到这样快就出去不危险吗?”

  “危险?唔,不。怎么啦?”

  “假定你……发起来……在田野里……”

  文森特笑起来。“不会再发了,医生。我已经好了。我感到比我发病前还要好多呢。”

  “不,文森特,我担心……”

  “我请求你,医生。要是我能到我希望去的地方,画我爱画的东西,你没有看到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幸福呀?”

  “哦,如果绘画就是你所需要的……”

  因此,大门对文森特不关了。他背上画架,出去寻找图画。他在疯人院后面的山中消磨了许多个整天。圣雷米周围的丝柏开始占据了他的思想。他要把它们画出点名堂来,就象他的向日葵图画一样。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丝柏从来未被描绘得如他所见的那样。他发现在线条和比例上,它们就象埃及的方尖碑一样美丽;是阳光灿烂的风景中的飞溅四处的黑点。

  阿尔岁月中的老习惯又恢复了。每天清晨日出的时候,他带着一幅空白的画布,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每天日没的时候,看到空白的画布上抄录着大自然。如果他的力量和才干有所削弱的话,他亦无能觉察。他一天天感到更强壮、更敏感和更有信心。

  既然现在他又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他就不再担心精神病院的伙食了。

  他津津有味地把饭食吃得精光,甚至连蟑螂汤也一滴不剩。他需要食物来补充他的工作力量。他现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完全能够控制自己。

  他已经在精神病院里耽了三个月,发觉使他摆脱苦恼的丝柏主题,超出了他所受到的一切痛苦。树木高大坚实。低低的前景,长满荆棘和矮灌木丛。

  后面是紫黛的远山,绿色和玫瑰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下弦月。他把前景中的荆棘丛画得很密,尽是黄、紫和绿的笔触。当天晚上,看着自己的画时,他知道他已经跳出了凹坑,又站在坚实的土地上,面对太阳了。

  在那压倒一切的喜悦中,他又一次看到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

  泰奥多寄来一些钱,文森特获准赴阿尔取回他的图画。拉马丁广场的人们对他很客气,但是,他一看到黄房子心里就难过起来。他感到要昏厥了。

  因此他未按原定的打算去拜访鲁兰和雷伊医生,而去寻找扣留他图画的房主。

  当天晚上,文森特没有照他答应的那样回到精神病院。第二天,人们发现他脸朝下躺在塔拉斯孔和圣雷米间的一条沟渠里……

  3

  热病缠了他三个星期。病房里的人——他曾可怜他们,因为他们的发作是定时的——对他非常耐心。在他康复到足以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不断地对自己说。

  “真可恶。真可恶!”

  在第三个星期末,当他开始在空荡荡的走廊似的房间里走走,活动活动的时候,修女们领进一个新病人。他非常听话地跟着走到他的床跟前,可是修女们一走,他立刻大光其火。他扒掉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不停地拔直喉咙叫喊。他把被褥抓得稀烂,捣碎钉在墙上的盒子,扯下帐幕,敲断帐架,把手提箱踩得粉碎。

  病友们从来不碰新来的人。最后来了两个看守人,把疯子拖走。他被关在柱廊上的小室里。他象野兽般地嚎叫了两个星期。文森特日日夜夜听到他嚎叫。后来叫喊声停上了。文森特望着看守人把这人埋在小教堂后面的基地中。

  文森特感到一阵可怕的沮丧。他的健康愈恢复正常,他的头脑愈能情醒地思考,亦愈感到继续画画是多么愚蠢——花费是如此地大,却一无进账。

  但是,要是他不画,亦就活不下去。

  佩隆医生把自己吃的肉和酒送一点给文森特,但是不允许他走近他的工作室。在恢复期中,文森特对此并不在意,但一当他的力量恢复,就觉得对同伴们的那种不可忍受的闲散讨厌之至,于是他反抗了。

  “佩降医生,”他说,“我的工作是我恢复健康所不可缺少的。如果你叫我象那班疯子一样,啥也不干地空坐,我就会变成他们中间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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