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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七月一日在海上,欧内斯特又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他和玛丽带着格雷格里和罗伯托准备到海上去钓鱼来庆祝他那部小说的审稿工作的完成。当时正好海上风浪大,船只好开到避风的地方去躲。欧内斯特刚好爬上驾驶台,格雷格里把船转向一边,迎面一个大浪扑来。船突然倾斜,欧内斯特失去平衡,脚一溜,倒在湿淋淋的甲板上,头撞在一根用来固定斜桅的夹钳上。他伸手去抓住栏杆,想把那副还没有打破的眼镜递给格雷格里。但当他伸手往头上一摸,才知道正在出血。坐在另一条船上的罗伯托见状立即上船设法协助止血。然后把欧内斯特送回家去。经检查,他头上被撞出一道很深的伤口。哈雷拉医生给他缝了三针。第二天,虽然他头痛得厉害,头脊骨上隆起一个大它,他六点就起床到处走动。医生对他说,好在他的头皮厚,脑壳结实,不然,他早就没命了。他后来带着幽默的口吻说,大概这就是一种文艺批评吧。

  整个夏天,欧内斯特没给任何人写信。他常常感到寂寞。而给朋友们写信多少可以消除一点寂寞,增加一点群体生活感。多曼·奥高旺已经从爱尔兰回来而巴克朗哈姆仍留在欧洲。欧内斯特谈到许多有关战争的事,其中包括在朝鲜爆发的新战争,他表示他愿意在朗哈姆部下工作,派他到朝鲜战场去。他写信赞扬阿德里安娜,表明他对她的爱慕以及对吉安弗朗哥财务上的流水账的关心。他给《假日》杂志写了两篇关于威尼斯方面的童话故事。阿德里安娜准备给它们配上插图。他同《纽约时报》的哈威布莱特交上朋友,经常从他那里得到关于垒球和拳击方面的消息。李丽安罗斯已到加利福尼亚收集传记材料,准备拍摄一部叫《红色英勇徽章》的影片。欧内斯特给她写信非常随便,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例如令人感兴趣的综合新闻,诉讼或控告、哲学辩论、建议或劝告以及智慧等。一个名叫弗拉斯德鲁的年青教师寄了好几本他的作品要他签名留念。他满足了对方的要求十分客气地照办了。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却表现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粗暴和不近人情。例如一个曾辅导过他妹妹卡露学习的教师卡瑟琳史普劳小姐写信给欧内斯特,称呼他为“厄尼”并表示十分同情他写的一本书遭到别人不公正的评议。这本书她没有读过,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由于欧内斯特对他妹妹的婚姻感到不满,因此对他妹妹这位教师他也没有好感。他用十分傲慢的口气给她回信,并寄上三块钱要她自己去买那本书。他还嘱咐说,如果她觉得这样做太丢脸不愿意接受,那就把钱给那些愿意干的年轻人去干好了。

  据欧内斯特说,他很容易激动、烦躁和恼怒。主要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七月一日船上发生的事件使他头部受伤,至今仍经常头痛;另一方面是由于对阿德里安娜的爱受到挫折而引起的不愉快。他说他根本不需要精神病医生给他诊断。他的寂寞悲观情绪,他的自豪感和厌恶感——总之,不管那种类型的思想精神上的毛病,都通通可以医治。他甚至说自杀也是一种可以摆脱精神痛苦的方法。他写信告诉李丽安罗斯,说他在八月二十三日驾着“彼拉”号到离海岸很远的海湾去。那里水深达一公里半。他作了一次长时间的潜水活动。据他自己描述说,他一直往深处游去,把肺部里的气都放出来。他看到那个地方真好,真想在那里长眠。只是突然想到,他应该给小孩做出一个好榜样。于是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又增加了。孩子们如果需要他,就会来找他的。他不应该在海底停留。那样做没有价值。这样,他又浮了上来,满脸涨得通红,不停地喘着气。接着又爬上“彼拉”号。事情就是这样,虽然这可能只是装腔作势,自吹自擂而已。

  6.弹弓和箭

  尽管欧内斯特事先自吹自擂,对《跨过河流》一书寄予极高的希望,可是该书在九月份出版后,得到的评价令人失望和忧伤。美国评论界人士在评论该书时使用了一些贬意非常明显的形容词,如:令人失望的,苦恼的,困惑的、繁琐的、庸俗的,唠唠叨叨的以及令人困倦的。许多评论家说这本书的模式和他以前的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创新。在英国,情况和美国差不多。伦敦一个观察家的评论象一九四四年一些皇家空军驾驶员一样。他认为海明威所采用的隐含写作手法已经过时了。他书中所描写的主人公的形象和精神状态也嫌过于陈腐。而作者的形象似乎给人以一种美国式的古里古怪,土里土气的印象。

  玛丽又回去探望她的父母亲,把她的年迈的双亲重新安排住在海湾港口的密西西比河区。欧内斯特写信告诉她,评论界对他那本书的评论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把他看成个大脓包;另一派认为他在这本书中语言艺术和文学艺术水平最高。属于第二派的人是少数。艾略特偶尔和查理士波尔都为该书辩护。《伦敦时报文学增刊》的评论家把书中美妙的天鹅歌声同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的情景相提并论。评论家约翰奥哈拉甚至把欧内斯特的名字和莎士比亚的并列,认为自莎士比亚以来,欧内斯特就是最重要、最伟大的文人了。欧内斯特把这些意见连同纽约时报上面的佳评都写信告诉阿德里安娜。

  这本书出版后引起的奇怪现象之一是,据从威尼斯传来的一则消息说,南伊基的那位漂亮女教师阿芙德拉·弗朗切蒂写信告诉她的朋友们说,她就是海明威书中那位雷娜塔。《欧洲》杂志登了一幅阿德里安娜和阿芙德拉的照片,加上编者按语说,雷娜塔就是她们两人的化身。可是阿芙德拉说得还更露骨。她说,欧内斯特象发疯般地爱上了她。她曾两次去古巴,前不久还同欧内斯特在巴黎一起住了一个月,在奥迪尔赛马场里,他们赢了几万法郎。欧内斯特知道这一切后感到非常滑稽好笑。他写信给阿德里安娜,说阿芙德拉是出于一时的孩子气,不必责怪于她。他认为既然阿芙德拉所说的无伤大雅,那就不是什么错误或者罪过。

  欧内斯特的右腿感到越来越痛。根据症状,疼痛好象不是因心理或情感所引起的。据他说,他的右脚象冰一样冷,毫无知觉,腿肿得象水桶一样大。哈雷拉医生给他做电透热和按摩疗法,但没有效果。后来经X光照射,才发现腿内有一九一八年残存的子弹碎片。显然由于在七月一日发生的事故中腿部受了剧烈的震动,碎片位移,神经和血管受压迫而引起疼痛和水肿。曾考虑开刀,但又放弃了。“可用海水浴疗法试一试,不必把它看得那么严重”,欧内斯特泰然自若地说。

  一个经常来往于纽约和哈瓦那做烟叶生意的人名叫里塞缪尔斯。他近年来收集海明威的作品。他开列了一张海明威历年来出版了的作品名称的清单,要求海明威写个简短的前言。海明威同意了。与此同时哈威布雷特请他写个传记,可是他婉言拒绝了。欧内斯特认为这个时候写传记未免太早了一些,因为许多他熟悉的女人都还在世上,例如他的母亲和妻子们。他认为他的全部精力应该集中放在文学创作工作上,而不考虑个人的事、家庭的事以及日常的事务上。他说要达到自己本人与自己的作品共存亡这个目标,唯一的途径是全心全意地认真写好每一本书。如果他现在就开始考虑或谈论自己,他耽心,他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

  欧内斯特在家里的举动越来越令人难受。他对别人的反面评论仍感恼怒,加上腿部疼痛,脾气便更加暴躁。闲话栏作家劳拉巴松那陈词滥调的批评使得这种本来就紧张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巴松说,海明威婚姻的不幸主要是一个意大利的伯爵夫人现在公开同他住在芬卡。欧内斯特经过查证,原来是阿夫德拉搞的恶作剧。玛丽从她父母亲那里回来后,欧内斯特做出各种幼稚的动作戏弄她。他当着客人的面侮辱她;把吃完了的碗碟放在她坐的椅子旁边,对她讲侮辱性的话,埋怨她背地里写信给她的朋友。自从一九四五年在巴黎发脾气后,还没有象这样大发雷霆。玛丽这时心中猜想他的精神总崩溃就要开始了。不过,这次事件不久就平静下来了。欧内斯特找来了几个替罪羊,把气都发泄在上面。其中之一是李丽安罗斯的传略。他认为《时代》杂志的二流评论一定受到那传略的影响;其次是封里的作者照片。那照片真难看,见了就不高兴。他还认为在《世界报》分期连载他的书和后来该书的正式出版,这中间有时间让那些评论扩散,制造混乱,从而把他彻底弄垮。

  但他并没有垮。“跨过河流”这本书的销售量不断增加。欧内斯特接到很多崇拜他的人的信,都说看了书之后深为感动。有三位军队里的将军写信赞扬他。他既受感动又受鼓舞,这三位将军是:H·W·布莱克里将军。他曾在一九四四年圣诞节指挥过第四步兵师;多曼·奥高旺将军,他仍不断从爱尔兰写信给他;朗哈姆将军。他称赞该小说在军事方面的描述十分出色,并赞扬他敢于向象巴纳德·劳·蒙特哥马利那样的懦夫挑战。另一个精神安慰是来自好莱坞。原来好莱坞的制片商愿出高价购买欧内斯特的这本小说。欧内斯特后来带着夸张的口气说,他拒绝对方用二十五万元收买那本书的版权。经过处理《永别了,武器》一书后,他得了经验。他更主张同对方签订一个“租借合约”。因为订立这样的合约后,每拍一部有关这本书内容的电影,他就可以分成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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