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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我的父母在伦敦码头迎接我们,我已经五年的时间未见过父亲和妹妹们,现在我终于又见到了他们大家,在我们之间立即又恢复了旧日那种真挚的关系。最年轻的莱纳特只有12岁,便称自己为共产党员。与我们不同的温柔的萨碧内已经17岁了,她是惟一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的人,在这方面我是最吃亏的一个。23岁的“哭百精”聪明,好虚荣,有责任感。布莉吉特比我小3岁,已经在瑞士获得了历史学博士,对待当前的职业始终是那么勤奋和热情。于尔根和他的妻子、孩子也生活在伦敦。

  对于我来说,现在这里就是“家乡”。与施拉赫滕湖畔的别墅相比,伦敦NW3号要寒酸得多,那里有许多房间和一个延伸到湖畔的巨大花园,父母亲在这里仅住着三个破旧的房间。当然,大家都想念我们在那里成长起来的房子,想念我们熟悉的那个环境,但是不论父母亲还是妹妹们都并不过高估价物质财富。即使这处住宅也由于父亲的学术工作而获得了它应有的气氛;他的写字台上摆满上千页洁白的纸张,上面写满他那密密麻麻的均匀的手迹。

  在摆放父亲书架的地方,墙上悬挂着母亲那些颇有艺术造诣的油画。每个星期天这个由女婿和孙辈们扩大了的家庭都聚集在一起,有时12口人聚在一起吃午餐。母亲做起饭来,像她做画一样,厨房里那种特有的杂乱无章,可以与施拉赫滕湖畔她那间画室相媲美。

  第一次参加这样一次星期天聚餐会,对于妹妹们未来的丈夫们来说,大概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女婿作为外国人偶然闯进一个家族部落,现在突然陷入这个部落的重重包围之中。机智的语言和思想火花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自己或许也梦想着做出某种类似的姿态,以便赢得大家的赞赏。但是他怎么可能以这样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呢?当他尚勉强地对前边说的俏皮话做出某种笑脸的时候,别人已经又在细心倾听父亲那智慧的语言,准备开展一场生动活泼的讨论了。这6个孩子对待他们母亲的那种失礼的言行,一定同样令他感到震惊,直至他发现,原来这是一种充满了爱的失敬言行,其中同时包含着尊重。母亲是惟一一个试图为女婿创造一种正常谈话气氛的人。我们大家都认为,只有当这位未来的女婿投入家庭的水里时,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游泳。不久他就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姊妹们待所有的女婿们都很友好,一直是如此。我们只是疏远了“哭百精”和她的丈夫。二人执意要在资产阶级社会中扮演某种角色的虚荣心,使他们的进步思想失掉了光辉,毒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其余的人都保持了十分亲密的关系。

  奥罗(奥尔迦·穆特)始终是家庭中的一员。奥罗不是别名,我从三岁起就这样称呼她。她是在布莉吉特出生以后来我们家当保姆的,很快便成了我们大家不可缺少的人。母亲与父亲的婚姻是美满的,她是一个快乐而漂亮的女人,兴趣广泛,知识渊博。如果孩子们身上发生了某种严重事情,母亲会满怀爱心和牺牲精神地照料他们,孩子堆儿里有着足够的日常小麻烦,但是生活中一切实际的小事情全都由奥罗负责处理。除了洗洗唰唰,侍候最小的孩子穿衣吃饭之外,还要关照较大的孩子们按时上学,生病时照料我们,替我们绑扎碰破的膝盖,调解纠纷,用她那甜美的声音唱儿歌,为我们缝缝补补,编织钧结。她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她的父亲曾经在皇家海军里当过水兵,她是在普雷池军队孤儿院里长大的。奥罗一生未婚,我们6个人成了她生活的主要内容。她很想独自扶养我们。有时她跟母亲发生口角,然后她会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人。于是我们的生活中失掉了条理和奥罗的巧手,直到有一天她又重新出现在我们中间。“没有孩子们我无法生活。”

  当希特勒法西斯主义攫取了政权,并来施拉赫滕湖多次搜家时,她勇敢地护卫了这个家。父母流亡时,奥罗离不开他们,她也跟着走了。于是我在英国又见到了她。尽管她没有任何基本理论知识,在政治上却赞成我们的观点。

  当我告诉家人我又怀了第二个孩子时,大家高兴极了。直截了当地说谎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大家都认为孩子的父亲是罗尔夫。我只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于尔根。他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支持我。

  孩子们当中只有最小的莱纳特住在家里。奥罗打心眼儿里喜欢莱纳特,但是她觉得她在家里的事情都由我们的母亲做了,所以她请求我把她带到波兰去,她非常喜欢我的孩子。罗尔夫和我很愿意接受她的建议。

  * * *

  我们到达华沙的那一年,皮沃苏德斯基死了。他于1926年在波兰建立了一种非常反动的专政。他死后没有多少变化。政府依旧是反苏的,共产党被禁止或者是半公开的,皮沃苏德斯基与希特勒签订了一个针对苏联的协定。这个国家充斥着沙文主义,并与排犹主义紧密联系在一起。经济状况很糟糕。

  当我研究这个国家日益向我们逼近的危险时,绝对不是对事态的夸大,我们理所当然地要尽可能迅速地弄清和面对这些危险。

  倘若我们充当情报员的活动被发现,我们会遭到比判处重刑更糟糕的下场,我们会被引渡回希特勒德国。就在我们到达波兰的同一年,盖世太保从巴西政府手里引渡了奥尔迦·贝纳里奥一普雷斯特斯。1933年以后,屡次在施拉赫滕湖搜家时,他一再问起我的下落,而且总是以威胁的口吻说:“我们会捉到她。”

  在赴波兰的路上,中央交给我们的任务范围并不广泛,让我们有充分时间在这个陌生的国家站住脚跟,获得居留的许可,找到能掩护我们的工作,组装起电台并与苏联建立起联系。

  最后一件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最为简单。

  在那个时代获得居留许可与找到工作是非常复杂的,因为流亡者从纳粹帝国逃往世界各国,波兰则实际上封锁了它的国界。

  我们开始尽量从罗尔夫的职业出发寻找生活过得好的熟人。最初找到的是生活富裕,思想进步的西尔库斯夫妇。他们友好地支持我们,却没有预料到这种帮助对于我们是何等重要。我特别想到西尔库斯太太,她是个聪明而古怪的女人。

  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他们的名字,二人在1945年以后重建华沙城的工作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西尔库斯夫妇给罗尔夫介绍了一位职业上的合作伙伴,帮助我们在这个国家留下来。人们没有把我们推出去,而是每一次仅给我们10天的签证。我们决定不为此而伤脑筋,而是开始过正常的生活,这就是说,找一个自己的住宅,把电台架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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