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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贝多芬既有强烈的自立精神,又有无望的意念,这是很奇怪的。谁同他亲近,谁就得同他住在一起,站在他的旁边,去代替周围的人物。他只需要单纯的友情。

  幼年的生活涌到了他的回忆之中。贝多芬对韦格勒写道:“我真实的、完美而勇敢的朋友,请不要相信我已忘记了我所亲近的朋友。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在一起。我的故乡,当我第一次看到了光明我就觉得其可爱。我将在生命中最愉快的一天与你一起,去欣赏这伟大的莱茵故乡。这一天的来临,我将不知怎样去迎接它。但是我可以向你说:你再看到我的时候,我将成为一个成年的男子了。”他得意地叙述着他在维也纳的成功,然后就转到了他所面临的悲剧:“魔鬼将我带上了苦难的道路,我的健康成了问题。我的意思就是说我的听觉在一年之中已渐趋恶化了。”他说出了医生关于他病情的状况。“我的身体的确是强健的、完好的,只是耳朵中常有嗡嗡之响,日以继夜;我有时觉得是在度着残破的生命,足足有两年了。我避开了社会上的一切集会,因为这种情形不可能去告诉别人——我是聋子。假若我是干别的职业,那就容易办了。在我们这个行当中,耳聋是可怕的情形;更为恼人的是因为我的仇敌不在少数,他们将说些什么?……我常常诅咒我的生存,可能的话,我要向命运挑战!虽然我的生命不是很长了——若我的情况继续下去,我将在明年春天到你那里去,你可以在乡村中美丽的地方为我租一所房子。过半年,我将变成一个农夫。这也许有助于改变一下我的身体状况。放弃职业,多么破碎的庇护所!恐怕那仅仅是对我而言。”

  韦格勒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劳欣·冯·勃朗宁成为他的妻子以后也没告诉她。

  11月16日,贝多芬又写信,感谢这位朋友的忠告,并通报了病情:

  “自从我降临人世,我就体会到了人生的乐趣。但你很难知道在过去的两年之中,我的生活是如何孤独和凄凉。我这变坏的听觉像一个魔鬼到处追逐着我;我从人类中逃避开来,宛如一个厌世者。”

  贝多芬现在学到了如何去接受痛苦的现实,他觉得世界上没有多少温情了,连一个愿意为他牺牲一切而成为他妻子的女孩也找不到。他以为得不到任何帮助,面对的只是一个孤独而寂静的世界。韦格勒请他到自己与劳欣的住所去。贝多芬是怎样回答的呢?“请不要相信我能与你快乐地相处在一起。再有什么事情能使我快乐呢?甚至你的关心亦会带来痛苦。我时刻都想到你对我所表示的同情,但却总也不能感到快乐。”

  贝多芬再也记不起莱茵平原的一切了,所要应付的是眼前的生活和将来的痛苦。他又说:“哎,假使我能避开这个痛苦,我将拥抱整个世界!我将觉得自己的青春正在开始,并且在猜想着:我不会再碰上困境了吧?从痛苦中,我只能希望得到一半的自由。等我变成了一个完全成熟的人以后,我将再一次地回到你的身边去,恢复我们之间固有的友谊,你定能看到我非常快乐,不会像在此地一样郁郁寡欢。不!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要同命运搏斗。它不会征服我的。啊!继续生活下去是多么美妙啊!值得这样生活一千次!我觉得不应当生活得如此的平静。”

  真的,他不会,也不曾注意“告退”这个词。

  贝多芬为了治疗耳疾,改善听觉状况,也作了一些积极的努力。

  当梵令医生答应他“若不能完全治愈,至少要有所改善”都没能实现的时候,贝多芬又调换了一个医生舒密特。舒密特叫他住到比较僻静的地方,听觉也许能逐步恢复。贝多芬遵照医生的嘱咐于1802年春季住在海林根城的一所平民住宅中;然后,又转到维也纳城外杜柏林的山谷中住了下来。这是最理想、最适宜的地方:穿过静谧的森林,就踏上了宽阔的草地。

  贝多芬仍旧没有钻出音乐的圈子,他的朋友时常来看他。弗朗兹·兰兹也时常到海林根城来接受早晨的教程。大约在8点钟吃过早餐以后,兰兹便会说:“来,让我们作一次简短的散步。”

  对此,兰兹还有如下详尽的记述:“我们一同走,时常到下午三四点钟还不回家,而在别的村庄里午餐。在某一天的散步中,我第一次证实了他失去了听觉。我叫他注意一个牧童正在吹笛,吹得很动听;过了半个小时之久,可贝多芬一点也没有听见。虽然我保证他和我一样(事实上并非如此),他变得极端的生气,平时,他快乐的时候也是暴躁的,但现在却不是那样的了。”

  西法拉特·柴姆斯加尔在这一年中也常见到他,知道他失去了熟悉的音调,也常表现出静静的愠怒。当贝多芬跟不上众人的谈话时,柴姆斯加尔会假装成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这并不起作用。众人发现要装作不知道,不在乎的样子是十分困难的。波恩的韦格勒和考尔兰特的阿蒙达就完全不知道贝多芬的这种痛苦。

  朋友们之间的谈笑加深了贝多芬的失望。因为他不能加入众人之间的交谈。他沉浸在这样一种可怕的思绪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他离开了谈笑的友人,大踏步地回到海林根城的家里去了。

  音乐的思维却比从前更丰富地在贝多芬的脑海中涌动起来了。这种具有极大冲动的力量使他能够产生战胜命运的信心,他为自己所独有的这种力量而感到荣幸。

  贝多芬写信给韦格勒和阿蒙达,说自己的音乐是从各方面聚合起来的,它给了自己以荣誉和金钱。他在给韦格勒的信中对某些失礼的言行写下了一些道歉之词,而他在音乐创作中却是另一回事了:“我是生活在乐曲之上的,当我作完一曲,另一支曲子又在脑海中出现了。我现在常同时在作三四首曲子。”

  人们在这几句话中看到的是一个创造人类精神财富的精灵在翱翔、在飞升……

  朋友们都知道,在1802年夏季,贝多芬的大部分时间是花在演奏和音乐创作上的。有时欢乐,有时暴怒,但大部分时间内精神都很好。那年夏天,贝多芬的身体状况与以前迥然相异,当秋季来临的时候,在海林根城,那可怕的、难以形容的情形就降临了。他的夏季工作计划可以说全部完成了,但维也纳的快乐时期似乎已一去不复返,将来的局面如何尚难以预料。

  经过沉思,贝多芬觉得自己的理想和誓言已不太明确了。因而,他更愤恨命运对他的残暴和不公正。

  贝多芬去世后,在他的许多书面记录中发现了一大叠文件,字写得极为紧密,上面注明——海林根城,1802年10月10日——它们是封住了的,在最后一页上写明了:

  致我的弟弟卡尔和×××(此处所删去的约翰的名字从未加以说明),在我去世以后才可折阅:

  你们或许都会这样想、或这样说,贝多芬是可恶的、顽固的、厌世的。你们把我估计得大错特错了。你们不知道我的观点不轻易示人的原因。从幼年时起,我的心和思想就是趋于仁慈和善良的,我极愿意做出一些伟大的事业来,但是我现在陷入了绝望的情况中。那是由于无知的医生使我的病情加剧,年复一年,他们欺骗我,说我的病情能有所改变,最后,面对着的却是一种不可医治的绝症(尽管多次治疗仍不见效果)。我出生后的性情是热烈而温顺的,当然也感受到了社会变化的反复。幼时,我被迫与人隔绝,孤独地生存着。我想冲破这种环境,但受了两次惨痛、悲伤的听觉影响而遭到惨败。但我不能向人明说:请大声些,请大声地叫喊!因为我是一个聋子啊!我怎能让某种个人感觉存有虚弱,而这感觉在我是比别人更为敏感的!我的听觉曾是十分完美的,而这完美不是生活的快乐所能比拟的——呵,我不能想它。假若我又回到家中居住的时候,请你们原谅我;而我将很快乐地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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