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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老子》第十一章写道,‘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这里讲‘无’的作用讲得多么好!搞插秧密植的人就不懂得‘无’的作用……矛盾的两个侧面是不可分离地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必须在对立的统一中去把握对立面。例如,必须在取和予的统一中去把握取,取时不要忘记予。要在购和留的统一中去把握购,购时不要忘记了留……强调集体利益时,不要忘记了个人(社员)的利益……强调不断革命时,不要忘记了革命发展阶段论。”

  “合二而一”就是这样提出来的,它的善良用意是很明白的,哪里有丝毫的“恶毒”之心呢?但是谁会想到,弥天大祸正等待着杨献珍。

  毛泽东第一次提出“一分为二”是在1957年11月的莫斯科共产党、工人党代表会议上。毛泽东一生之中只参加过这唯一的一次国际性会议,他亲率中国代表团赴会,成为全世界注目的人物,恰恰又是在这不同寻常的会议上他提出了“一分为二”,因此其意义就更加显得特别珍贵。面对64个国家的代表团成员,毛泽东宏亮的声音响彻莫斯科的会议大厅:“关于辩证法,需要作广泛的宣传……我建议,要在各国党的政治局会议和中央全会上谈这个问题……一分为二,这是个普遍规律,这就是辩证法。”

  不容置疑毛泽东对中国革命的伟大贡献,也不容置疑毛泽东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政治家、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位哲学家。“一分为二”——他运用这一通俗、形象的比喻来概括对立统一规律(即便是借用古人的话),足可见他思维方式的广博、深邃与机智、简炼。他的这一阐发,理所当然地在中国哲学界引起轰动,众多的文章围绕着“一分为二”讨论学习心得与体会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甚至普通的老百姓也学会了并习惯了“一分为二”这个新鲜的哲学词语。而正好在这样气氛下,杨献珍却提出个“合二而一”,听起来确实有点不顺耳,似乎就是“一分为二”的反义词。

  “理论权威”康生当然不是外行,更不会连最普通的哲学常识也弄不明白。但是他却比外行更无知,而且横行霸道。他的兴趣不在研究哲学寻求真理,而在于拨弄是非整人坑人。

  1961年,杨献珍关于“合二而一”的讲话刚刚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像一只时刻伺机咬人的疯狗一样立即扑门而出了。他的惯用手法是告“御状”。而且告状的办法十分巧妙,获取一字半语甚至一个脸色,就可以拿在手中反复“发挥”,最后成为杀人的钢鞭。譬如1958年,他准备就“思维与存在同一性”问题向杨献珍开刀,“御状”是这样告成功的——

  某日,康生到中南海拜望毛主席,正巧遇着主席刚从游泳池出来,头发上脸颊上滴着水珠,兴致极好,远远地给他打招呼。康生心中暗喜,马上趋步向前,几句寒暄之后不动声色地切入正题:“主席,我向您求教一个哲学问题,可以吗?”

  “什么问题?”

  “思维和存在有没有同一性?”

  这问题简直不成其为问题,太简单明白了!主席哈哈笑道:“当然啰!”

  康生连忙奏上一本:“可是杨献珍却说没有同一性?”

  “啊?”毛主席吃惊地收拢笑容,眉头皱起,“他怎么这样糊涂?”

  康生顺着梯子连忙往上爬:“看起来,这个问题应开展讨论……”

  毛主席沉吟不语,移步走进更衣室。

  康生的目的已经达到,喜孜孜地打道回府。

  其实,杨献珍何曾说过什么“思维与存在没有同一性”?

  他只是在讲课中提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不是唯物主义命题,而是唯心主义的命题”。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性;思维与存在有统一性,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这件衣服不是我家的,而是你家的”,此话落到康生嘴里就变成:“没有衣服,什么也没有!”变成与客观事实完全两样,这岂不是贼盗式的偷换概念吗?

  1961年11月,康生当然没有放过告“御状”的机会。但是,毛主席对杨献珍的“合二而一”似乎并不在意,当时中国正从“三年困难”的低谷中向着经济的复苏迈着台阶,毛主席日理万机,他要集中精力调整农业,调整工业,解决八亿人民的温饱问题,大规模地搞阶级斗争运动的时机尚不成熟。

  康生并不气馁,他在等候着新的时机。而杨献珍还在继续宣传他的“合二而一”,不过只是“小打小闹”,仅仅局限于课堂里、讲稿之中。

  时光转眼之间过去了两年半。1964年春天,杨献珍终于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陷入绝境。

  1964年4月3日,杨献珍给中央党校新疆班学员讲课,听课人很多,除学员外还有一些教职工。讲课的题目为《要学会掌握对立统一去做工作,在实际中尊重辩证法》。这是他花了许多时间和心血认真编写的讲稿。

  杨献珍首先引用毛主席1957年在莫斯科会议上的关于“一分为二”的讲话,接着又讲“合二而一”。他认为,既要讲“一分为二”,也要讲“合二而一”,两种提法是“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忽视了任何一方都会在工作中犯片面性错误。

  杨献珍的这次讲课篇幅长,观点突出,是对1961年11月7日那次讲课的重复与补充。康生一听到这次讲话的内容就坐不住了,他如获至宝,庆幸自己到底等来了搞垮杨献珍的好机会。正当他绞尽脑汁寻找下手之处时,中央党校的两名年轻教师,一个叫艾恒武,一个叫林青山,糊里糊涂帮了杨献珍的倒忙,给康生提供了整人的“突破口”。

  艾恒武时年38岁,林青山36岁,俩人是好朋友,都在中央党校当教员。4月3日,艾恒武听了杨献珍的讲课,觉得收益匪浅,一下课他兴致勃勃敲开林青山家门,向林传叙了杨老讲课的内容,并建议二人合作,就“合二而一”问题合写一篇文章。林青山欣然应诺,两个年轻人说干就干,当晚就在一起写出了五千余字的初稿,几经修改,定名为《“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学习毛主席辩证法思想的体会》,交哲学组长黎明过目。

  黎明时年45岁,待人宽厚热忱,艾恒武和林青山都视他为老大哥。他当时兼任《光明日报》理论部特邀编辑,有权力也有义务向该报推荐、编辑好稿子,因此他把艾、林二人的文章送往报社建议采用。很快《光明日报》于5月29日刊出了此文。

  文章发表得这么顺利、迅速,艾恒武、林青山心里当然十分高兴,他们哪里知道康生正在暗中张网以待,他俩是“顺利、迅速”地碰在了康生的网上。他俩的稿子刚刚送到《光明日报》,立即就有人送给康生审查。康生如获至宝,指示“尽快见报”,他要先从艾恒武、林青山这两个倒霉鬼的身上开刀,再寻根究底进一步揪出杨献珍。

  康生当时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他从1957年起就分管中央党校的工作,从此更加摆出“党内理论权威”的架子,在党校内以“太上皇”自居,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为了控制党校,他将自己的老婆曹轶欧安插于校内,希望她能步步高升掌握大权。谁知杨献珍却处处成为曹轶欧的绊脚石,杨的学生们甚至敢于骂曹轶欧是“最无聊的女人”。康生对杨献珍的切齿仇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康生忙碌异常,组织人马写文章,开展一场批判“合二而一”的紧张战斗。他指示道:“报纸上要摆出学术争论的样子,同意杨献珍观点的文章也要发,而且在版面安排上要轮流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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