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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在被“隔离”状态下工作

  9月22日下午,我到外交部办公大楼内见李耀文军代表,请示下一步干些什么。李耀文是解放军一位久经考验的老政治工作者,抗战后期就已经是山东军区某旅的政委,1955年实行军衔制时,是抗战时期干部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几名出色人物之一。全国解放后,曾任解放军某军的政委,“文革”中调到外交部当军代表。他非常平易近人,也是胶东人,一口家乡话使我尤感亲切,在他面前我毫无拘束之感。他对我说:“凌晨你回招待所之后,总理曾问你还在不在,听说你已经走了,总理感到惋惜,要我转告你,关于那个‘讲用小册子’的批评过头了,表示歉意。”我听了这些话,激动得几乎掉下眼泪。近三十年的工作中,吃过领导多少次批评,有的明显不符合实际,却没有人向我道过歉。我对李代表表示,这怪我没有一开始就说清楚,总理的批评,关于舍身保卫国家机密的话,对我是一次终生难忘的教育。

  李代表对我说,今后几天的工作,就是洗印照片上送。他问我会不会操作,我说暗室技术懂得一些。他亲自把我带到管国外文件收发的孙秀娟那里,让她协助我洗印照片。暗室的设备是一流的,除了选底片对焦距是手动的,其他放大、洗印、烤干全是自动的。小孙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工作相当熟练,而且认真细致,昨夜递送总理的照片就是她洗印的,质量很好,每张放大为十二英寸,仍然非常清晰。李代表让她洗印一批照片,观看了她操作的过程。

  从这天下午开始,一直到30日,我在被“隔离”的状态下,几乎每天都要在暗室里工作半天以上。根据李代表的要求,一批一批地把照片洗印出来,送到他办公室,他同我一起在照片背后用铅笔写上说明。有时我图快,字写得潦草,他就提醒我说,这是送给上面看的,字要写端正。后来得知,洗印照片批量最大的一次,是中央政治局9月30日开会用的。在这次会议上,对“九一三”林彪出事以来的各项工作做出初步总结,决定在叶剑英的主持下,组成新的军委办公会议;军委三总部分别由李德生、张才千、余秋里主持工作。另外,组成中央关于林彪、陈伯达反党集团的专案组,下设由纪登奎、汪东兴领导的办公机构。开会时,李耀文送去照片并列席会议。政治局委员们传看照片,总理要李对照片做些解释,并讲讲有关飞机坠毁的简要情况。此前,也就是在我向总理汇报后不久,总理让李耀文送去尸体照片,叫来空军司令吴法宪 (那时还没有隔离审查)、参谋长梁璞,指认照片上尸体具体所属。当时,吴法宪紧张得要命,说有的照片看不大清楚。总理生气地批评他说:你到现在跟党还是两条心,谁跟林彪走的你会不知道?!

  在我洗印、注释照片工作期间,李代表还跟我说,关于失事飞机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讲,事情没有办完也不能回家,可以打个电话让家里放心,但不能离开外交部招待所。这实际上是仍然不解除“隔离”,他说得那么委婉体贴,令人乐于接受。那位蒙古族译员贺喜在9月21日半夜,正甜蜜地进入梦乡,被外交部派人找回来,家里人和邻居都感到惊慌,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乱子。他在外交部招待所住了三天,无所事事闲得发慌,一再埋怨我连累他蹲了“禁闭”。我笑着问他:“那我受了谁的连累,也照样被‘隔离’了?”他说:“是那个鬼飞机呗!”25日上午,外交部办公厅的王秘书通知小贺可以回家,他一溜烟地跑掉了。然而,我住到什么时候呢?从28日起,上面就不再要照片了,没有事干实在闷得难过,李代表像是猜到我的心思,要秘书通知我,可以到招待所周围走走,但不能走远,以便有事随叫随到。对我的“隔离”逐步宽松,说明上面对“九一三”事件有牵连的重要人物,已经处理到一定程度。

  9月24日,李代表曾对我说,总理要求写一个关于机翼大洞的专题报告,让我详细写明有关情况及个人看法。我在向总理当面汇报之后,虽然看到韩念龙副部长起草的电报上,已经肯定飞机系自行坠毁,但不了解总理已指示杨德中主持做过初步分析判断。对于这个大洞,联系到蒙古境内几乎遍布苏军基地,我一直怀疑256号飞机是被导弹打的,可是要我拿出更多证据却拿不出。我反复看了从不同角度拍的照片,觉得似乎更多迹象表明不像是被打的,特别是大洞朝上,机翼又没有穿透,防空导弹总不能从高空往下打吧。那么这个大洞是怎么造成的呢?考虑来考虑去,依然不得要领,只好把自己的怀疑和否定都写进报告里去。

  9月30日上午,李耀文让秘书通知我,专门洗印一批失事飞机的照片。晚饭后,秘书又打电话来,让我夜里11时30分在招待所门口等候,有人来接。我高兴地暗忖着,说不定又可以见到总理了。

  秋夜的风已越来越凉了,我披着呢大衣也不感到热。一辆黑色轿车来到招待所门前,司机说明是接我。我上车一看只我一个人,正在纳闷,车已沿着西长安街驶向西单。不久,在西城一个胡同里的朱红大门前停下,司机下车按了一下门铃,李耀文从里面走出来,手中拿着我白天送给他装有失事飞机照片的纸袋。他上车后悄声地说:“我们到总理那里去。”

  深夜12点钟,大街上一个人一辆车也看不到,大概人们都为准备国庆节而疲劳地睡熟了。车开得飞快,穿过府右街到了中南海西北门,门卫问明身份放我们进去,转了个弯来到总理住处的外院,停在一辆奔驰牌汽车旁边。李代表叮嘱我在车上等着,有事时来叫我,然后下车走去。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总理住的西花厅内院灯光明亮,外院却比较暗淡,但是看得出大门里面和外墙根下,整整齐齐排着一列战士,每隔两三米一个人,一直延伸到远处暗影里,他们全副武装扶枪危坐在背包上,像是要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我马上意识到“一级战备”并未结束,在北京只不过是“外松内紧”。

  我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靠在后排座背上睡着了,司机说了一声“来了”,把我惊醒。李耀文与另外一个同志走过来,我急忙下车,他介绍说:“这是杨政委。”我上前握手,看得出是向总理汇报时见过的杨德中,我已知道他是8341部队的政委。分头登车后,李耀文对司机讲:“跟上前面的车,去西郊机场。”去西郊机场干吗?我想问但没有说出口。杨德中的奔驰牌轿车开得很快,车速至少八十至九十公里,我们坐的上海牌轿车有点跟不上。我暗暗地感到遗憾,没能再见到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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