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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城中心有商店、银行、图书馆和干干净净忙忙碌碌的人群,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人都有地方可以去,有人可以爱、可以根,有事情可以想。我在看着的是活着的人的世界。当我开始拾烟头的时候,在我的脑子里产生了一线渺茫的希望。我向人讨钱买卷烟纸,不久就点燃了第一根香烟。在和活死人一起过了十个黑暗的月份后,我重又有了生气。

  在慈善机构里生活一如既往,但我现在经常到市中心去。戒毒后我第一次在外面世界里生活。除了和酸鬼们一起以及在凤凰戒毒所之外,我另外不吸毒的生活都是强制性的,木是在监牢里就是在不能自由行动的疯人院里。一天晚上,那个胖流浪汉邦特对我说起惠特尼湾,这是十英里外的一个海滨胜地,他提出也许我能在游乐场找个临时性的工作。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是我怕失去救世军所给予的安全感。于是我再度在厕所的镜子前行催眠术,一再重复说“惠特尼湾”。我决心越大,声音就越响,最后头头以为我醉了,进来看是怎么回事。这面魔镜又灵验了,一星期后我步行十英里,到惠待尼湾去了。

  一路上,每走一步希望和梦想就增加一分,但是我到达后看到的是一个淡季的海滨胜地,所有的游乐场都关闭了,这时我一切的希望和梦想很快就被打碎了。天开始下起雨来,我一路哭着回救世军去,到达时浑身湿透,还误了吃下午茶。

  第二天我的斗志又回来了一些,我再次和胖子谈起这事,他告诉我可以去利兹,那是一个活动很多的大城市,不过离这里有一百英里。我很想去,但是又害怕,万一不行我就不可能回到纽卡斯尔这个基地来了。我反复对厕所镜子中自己的影像说:“到利兹去。”好几天以后才又鼓起勇气离开。离开不再回来是个感情色彩很重的决定,我要和我的“歌唱哈利路亚的人”像模像样地告别。首先我到市中心去乞讨,带回来了大约五十根卷烟和几大块巧克力。那天祈祷结束后我跳到台上,大声说道:“我要到利兹去了,再见!”

  我给每人一根卷烟和几小方块巧克力。当我和大家握手时,有的人答了话,但大多数人仅仅和平时一样沉默地看着我。我正要最后离开时,胖子把我叫了回去,他双臂搂着我说:“祝你好运,孩子。你必须前进,不能留在这儿和我们这帮人死在一起。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走,可是这双老腿不行了。”他拉起裤腿,给我看他那双红肿的腿。“扶我到街门口去,我要看着你走。”他说。他靠在我身上慢慢挪过房间,沿走廊来到大门前。

  他出门到了街上,扶着墙站在那里。我走了,身上仍旧穿着我一年前来的时候穿的那条牛仔裤和绿T恤衫。走到拐角处时我回过身来向他挥手,看见有好几个老人和他在一起,挥手大声喊着:“祝你好运。谢谢你的巧克力!”我向他们挥手致意,眼睛里含着泪拐过了街角。我哭了,感到海风吹在脸上,但这些是希望的泪水。再见了,纽卡斯尔,再见了,“歌唱哈利路亚的人”,再见了,扭动着的鱼!

  只有命运使我免于永远停留在那里,免于今天仍旧坐在同样的一些人中间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高唱赞美上帝。

  我连搭车带步行,第二天上午才到达利兹。每走一步都带来了新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不再吸毒、重返人类。这是我在吸毒岛上二十年之后首次走向自由。到达利兹后我找到另一个救世军机构住了进去,但利兹是个大城市,即使在流浪汉的集体里也不断有变化。在这个大的慈善机构里生活要活跃得多,里面有许多不同程度的退出社会的人。

  最底层的人约百分之三十,这些我称之为“活死人”,和纽卡斯尔的老头子是一样的。他们长期住在慈善机构里,虚弱得连出去找酒喝都不行了,几乎从不活动,也不说话。

  其次是“流动流浪汉”,约占又一个百分之三十。这些人还有足够的体力去乞讨或者偷酒喝,会短期到外面去,喝醉了回救世军来睡觉。他们吵闹的声音比别的人都要响,也相互交流,不过仅限于他们一伙人之间。

  百分之二十是“痛君子”,多数年纪比较轻,存在着心理障碍,穿着稍稍像样一些。他们很安静,不愿与人交往。这群人和除了身上衣服一无所有的“流动流浪汉”或“活死人”不同,他们在购物袋里或破箱子里仍有一点所有物。

  另外百分之十成为无家可归者还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这一组的成员还有新来者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我不会呆长的。”他们仍常常喝醉酒,不过不那么招摇。

  最后的百分之十是恣意挥霍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仍旧有非全日制的、挣现金的工作,如在旅馆里洗餐具或卖晚报之类。他们把钱全都花在喝酒上,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是最讨厌的一群。这里面的许多人虽然肮脏,但仍穿衬衫,有时甚至还打领带。他们来到救世军后的头几个星期偶尔会脱下一两件衣服洗一洗。他们把罐装啤酒偷偷带到救世军里面来,躲在厕所里在睡觉前一起喝。和慈善机构里别的低于他们的群体比起来,他们还把自己看成是成功者,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已经在社会的阶梯上滑到了什么程度,随着时间的过去,最终必然会落入更低的群体中去。有些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就加入到了“活死人”的行列之中。在较上层的退出社会的人中,有许多是可以挽救、回到社会的。但是可悲的是,正是社会本身对于这些人是否能够回来根本毫不关心。

  在利兹的救世军中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我还从未在没有毒品的情况下在任何地方生活过。这就像把一个抢提包的十四岁的少年在吸毒岛上关了二十三年,然后把他在利兹放出来,无亲无故,无钱无物。对于我,这个被释放的囚犯,这个感情上仍停留在十四岁上的人,利兹是个令人十分敬畏的、使人害怕的地方。。

  有一天我正在火车站附近乞讨的时候,看见了一张通知,说有一个新单位为酗酒者提供帮助。那个下午我去那儿面谈,不过我只谈了自己的酗酒问题,觉得如果我提到毒品,他们就会拒绝收留我。和我面谈的人疑心我只是为了得到比较舒服的住处,所以坚持要我参加一个月的嗜酒者互戒协会的活动后再去找他们。我这样做了,每晚去参加会,但主要是去吃饼干和偷香烟。我从不发言,遗憾的是,我心理上所受的毒害仍很深,体会不到这些活动所传递的信息。

  一个月后我被接受,进了利兹城外一个乡村医院中新型的戒酒部门,我在那儿生活了十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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