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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诀别亡灵山下

  日喀则出现了两点灯光,不久,就听到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响声了。

  不知死者是准。今天,死亡落在他的头上,明天又会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每天必有人来这里,来填充死亡的空白。

  突突声越来越清晰。这是日喀则最早出现的声音,是大地里最孤独的声音。人们还在睡梦里,死亡却在悄悄潜行。

  拖拉机的声音已经到了山坡下了,白炽灯的强光刺破了黑暗。那个人的葬礼从上路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开始了。天葬师们把尸体和早餐都一同放到了车斗里,亲人们只远远地磕了头,就向死者诀别了。

  我想起了祖母的葬礼,那可是鼓乐齐鸣,炮仗轰然。我们牵着一条白布走在灵枢的前面,乡亲们站在各自家门口,点燃一串串鞭炮为她送行,我们在制造一个死亡的仪式。

  在我与祖母诀别的那个漫漫长夜,春雨哗哗,把大地上的万物吵醒了,叫它们复苏。春雨鼓涨起了河床,让它漫溢。它是大地上生命的脚步,悄悄走在无垠的黑夜里。它像一面江南小鼓,敲击得灵堂顶棚好不寂寥,春雨一夜,凄凄切切,寂寂惨惨。

  祖母静静地卧于棺内,对一切无知无觉。她就在我的面前,我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她的遥远,这就是死亡、祖母,你若远行,你冷吗,你孤独吗?你想念亲人吗?由灯下,那碗冷肉,那杯残茶,你真能吃到喝到?

  这是离我多么近的死亡,它就发生在我的心上,让我欲哭无泪。

  今天,陌生的亡魂,陌生的葬礼,只有死亡才是我熟悉的。我的身子还是克制不住抖动起来。

  那人端坐在一个井字木架上,白色尸布裹得严严实实。他像胎儿一样坐着,怎么来到人世还怎么归去,完成生命的一个轮回。

  一切都在静悄悄地进行,连拖拉机的声音也像一朵野菊一样熄灭。五个人的脚步声踏响了我们刚刚走过的小径。一人手牵一条白布走在前面,四人抬着木架,不出一声。偶尔有人咳嗽了一下。也许,他门怕吵醒了上路的亡灵吧。他像胎儿一样长睡了。

  天渐渐放出了一点光亮,天葬师抬着尸体绕着两山相夹的山口走了三圈。那里有一个圆形的祭坛——用石头象征地垒成的一个圆圈。然后,他们抬着他往山坡上去了,把他放下,躺倒,解下裹尸布。

  雨还在下着,他们把一块布盖在他赤裸的身上。他的冰冷的尸骨就紧贴在那油乎乎的坚硬的石头上了。

  天葬师向我们站的这边山坡走来,他们要烧酥油茶,吃糌粑,用过早餐好送亡灵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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