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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8年:现代夸父

  “前天有个叫高岛的日本人,听我讲咱们厂的年产量,他晃脑袋,说
  我保密!当时我的脸臊成了猴腚,两只拳头攥出了水。不是要揍人家,而
  是想揍自己。你们还有脸笑?再要看见你们笑,我就揍你们!”

  ——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记》

  进入1978年,“政治生活”已不再成为老百姓的主要生存方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开辟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当我们把目光投向万花筒般的世界时,我们发现,30多年的奋斗并不是我们赶超了英美而是英美把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我们与同一天空下的其他国家相比,差距越来越大。当1997年,人们再次赞颂邓小平的功勋时,会无限地感慨:中国在政治旋风过后,多亏了改革开放政策,中国老百姓及时地把眼光投向了外面的世界。

  1978年,全国人民都有了一种“现代化”的意识,这种意识在强大的反差面前,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些躁动不安。

  我们在50年代末曾经有过类似的躁动,那就是著名的大跃进。 但70年代末的“现代化”躁动已与往昔有本质的不同。50年代提出15年甚至在5年内赶超英美,与其说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需要,不如说是为着证明“东风压倒西风”的必然性。结果是,不管我们号称粮食亩产达多少千吨,不管我们的钢铁元帅的大旗举得多高,我们依然失败。与50年代相比,1978年对现代化的渴望,是出于我们对提高生存质量的渴望,在我们眼中,发达国家的繁荣景象,不正是我们多年来幻想的幸福吗?面对繁荣与幸福的美好蓝图,我们如何不心潮澎湃呢?

  1978年急于进入现代化快车道的“国民经济十年规划” 提出,要建设120个大项目,其中有10大钢铁基地,9大有色金属基地,10大油气田。这个计划在20年后事实上也不可能完成。1978年7月6日到9月9日,国务院召开务虚会,强调要善于利用国外资金,大量引用国外先进技术设备。在这样的背景下,1978年12月22口,中国技术进口总公司与新日本钢铁公司,签订了关于向日方订购钢铁总厂成套设备的总协议书。宝钢是在上海北郊的海滩和海水上平地而起的钢铁基地,既无基础生活设施,又无现存矿山可以依附,通过长达十多年的时间,硬是用美元造出了一座“宝钢”。

  这个与日本合作的超大型项目,是1978年国民经济“洋跃进”的典型代表。宝钢的生成与其说是“人定胜天”的证明,不如说是违反经济规律所不得不咽下的一枚苦果,尽管宝钢终于在沉重而缓慢的运转后,成为中国工业的骄傲。但当年的质疑,无疑是人们面对“现代化”新课题提出的反思,即使是到现在为止,宝钢的所有矿石要靠从澳大利亚进口,否则,宝钢只能是一只饥饿的骆驼。

  1978年走马上任的乔厂长(蒋子龙著名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主人公)也有类似的激动。1978年,乔光朴厂长立了军令状,下工厂搞改革,不可不谓眼光深远、胆略超群。他说:“乔光朴,现年五十六岁,身体基本健康,血压有一点高,但无妨大局,我去后如果电机厂不能完成国家计划,我请求撤销我党内外一切职务。到干校去养鸡喂鸭。”就是这么一个敢拍胸口的“企业英雄”、面对现代化一日千里的快马,他无不焦急地说:

  “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像两条鞭子,悬在我们的背上。

  “先讲时间。如果说国家实现现代化的时间是二十三年,(当时提出在2000年实现现代化——编者注),那么,咱们这个给国家提供机电设备的厂子,自身的现代化必须在八到十年内完成。否则,炊事员和职工一同进食堂,不是能按时开饭的。

  “再看数字。日本日立公司电机厂,五千五百人,年产一千二百万千瓦。咱们厂,八千九百人,年产一百二十万千瓦。这说明什么?要求我们干什么?

  “前天有个叫高岛的日本人,听我讲咱们厂的年产量,他晃脑袋,说我保密!当时我的脸臊成了猴腚,两只拳头攥出了水。不是要揍人家,而是想揍自己。你们还有脸笑?再要看见你们笑,我就揍你们!”

  乔光朴的这种焦灼也许代表当年最广泛的情绪,这种情绪对于唤醒无所作为的状态,是可贵的。然而同时发生的新一轮的急躁冒进的“洋跃进”,除了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和国力的重负外,留给后来的教训也是同样深刻的。“洋跃进”所引进的一部分设备,由于我们的技术力量不适应设备要求,使许多设备在风雨之中或流水线上沉睡达10多年。武汉钢铁公司的一套设备沉睡达16年,造成了事实上的浪费。1978年的另一种焦灼是经济规律对我们的习惯性的价值观进行挑战,它促使我们的观念俏然改变。

  某厂意欲邀日本某公司投资,扩大生产规模,日方在参观该厂的基本生产力和配套设施后,同意合作,但只需要该厂1/3的工人就能维持生产。该厂工人一致反对:我们是社会主义工厂,要保证每一个人吃饭……几十年前我们把鬼子赶出了村,难道几十年后还能让鬼子进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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