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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1975年:匮乏年代里的花朵

  睡吧,睡吧,我的小宝贝。
  夜色苍茫黑沉沉,
  静静地睡觉吧。
  白头山上有一颗明亮的星,
  星光灿烂守护着你,我的小宝贝。

  ——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插曲

  曾有一篇题为《感谢西哈努克亲主》的怀旧小品写道:感谢西哈努克亲王,他在难忘的匮乏年代里带给人们幸福的温暖;感谢西哈努克亲王,他在特定的时代里架起了君主与人民之间的友谊彩虹。中国人民对和蔼可亲的亲王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在那段历史岁月中,他被视作70年代的电影明星,成为人间共欢的美好象征。

  70年代前期,我们姑且称之为“准文革时期”,就人们的感知而言,这个时期确实同雅各宾主义式的疾风暴雨时代存在明显的区别,怎么说呢?它显得平和沉闷,生活色彩单调,在阳光灿烂之下,红砖楼房和柏油马路之间,蓝蓝绿绿服饰的人们行走着,构成70年代的人间风景。露天电影场和工农兵剧院里,银幕上放映着繁花似锦、亲情融融的场面:白人、黑人、港澳台同胞,天安门广场夜空的五彩焰火,劳动人民文化宫的民族歌舞,人民大会堂的盛大国宴,茅台、鲜花、冷盘、高脚酒杯,摘苹果的时候,战斗的早晨,南江村的妇女,火车司机的儿子……,万紫干红,歌潮如海。一切富有温情色彩的事物仿佛是蛮荒中的花朵,在记忆的漠野里熠熠生光。

  你是一个大国,
  毫无自私傲慢,
  待人谦虚有礼,
  不分大小强弱,
  我们高棉人民,有了你的支持
  就把忧愁驱散。

  ……

  匮乏年代的特征,使得一切慈祥、友爱、浪漫主义的事物在岁月时空的浮雕中清晰地凸现,惹人喜爱。中国的新闻简报,阿尔巴尼亚的莫名其妙,越南的飞机大炮,朝鲜的又哭又笑,构成了70年代性格的某种多元性,酿造着70年代的独特色彩。

  这是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构筑的独特时空,老百姓在斯多噶主义的禁欲气氛中悄悄抬头,一度出现的松弛气氛使得人们重新诞生出了追求幸福生活的要求。这个年代里发生着许多秘密的商品交易,同时发生着秘密的爱情,不庸讳言的是,也流传着《少女之心》。这个时代诞生了和传诵着许多地下作品,在秘密沙龙里,在知青点,甚至在莫斯科广播电台,都可以听见它们的旋律。“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人……”“清明节的早晨我来到广场/千百万群众朝上望/冰拱拱的机关枪在我头上/人民法院判我死刑/我就要走上刑场/再见了亲人/再见了,姑娘……”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一切秘密的追求都笼罩着专政的阴影,一切的个人欲望都面临着社会的谴责。因此,地下形式流传的歌谣和传奇,只能属于一种残酷的温馨。地下作品缺乏理想和充满苦闷,我们只能看到混乱和颓废,这是匮乏时代中怪异的花朵,有生命,但无色泽。

  民间涌动的许多看来是低俗的渴望,实在是一种不幸现实的辛酸印证。曾有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故事:一个青年工人被“群专”指挥部捉去,几天后,他在看守所里给家里人写了一封信,开列了上百种食品,很明显,这是一个由于饥饿而濒临精神崩溃的人的悲惨的呼号。父亲一见这张纸条,便扑咚一声坐在炕上。那位青工的尸体被板车运回了家中,眼睛睁着望着苍天,似乎正在天堂里寻觅着形形色色的食物。

  在贫乏的日子里不可遏止的想念着食物、爱慕着一切盛宴场面,这是艰难世事中人们心理状态的不争事实,每个生活过来的人都有类似的记忆。路遥《在困难的日子里》写道:“白天是吃不到什么的,可晚上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在大嚼大咽。我对吃的东西已经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欲望,甚至干扰得连课都听不下去了。上数学课时,我就不由得用新学的数字公式反复计算我那点口粮的最佳吃法;上语文课时,一碰到有关食品的名词,思维就要固执地停留在这些字眼上;而一上化学课,便又幻想能不能用随手可指的物质化合出什么吃的来……”在书本里、在电影里寻觅食物的芳踪,这种在饥饿中焕发的诗意,是否属中国人独有,我们不可得知,但“精神会餐”这一名词,确实属于中国人的独特发明之一。

  在我们的印象中,70年代出现的许多小说电影不乏“吃”的场面。这些有关食物的片断,能够起到抚慰人心的作用,这对今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张爱玲曾写道:“从前相府老太大读《儒林外史》,就为看个吃。”看来这种隐秘的心性是有着历史渊缘的,在小说《征途》里,插队黑龙江的上海知青在乌苏里江畔烤野味、半夜三更好狗肉;小说《千重浪》农户人家杀猪灌血肠这些细节传达着东北的粗放食风;《三探红鱼洞》里一场阶级斗争围绕着一盘葱烤鲫鱼展开,读者的眼珠子也随着这盘香气诱人的葱烤鲫鱼转过去、转过来。另一部如今几乎已经失传的小说《海花》,是文革期间少见的有着优美风景描写和浓厚童趣的作品,它曾经激起了少年一代的文学梦想,海滩、丛林、有着酸甜果肉的仙人果,堪称70年代少年文艺中色觉、味觉的至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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