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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其实,平心而论,像“考试被他们这帮大学迷给垄断了”的句子,我们仍可以从中看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信奉者最真实的失落。时代的哲学总纲要求人们去如此这般地做,然而却要把机会赐给了并不十分信奉它的人。这种矛盾,势必在70年代引发出一场新的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说,张铁生也道出了某种真实的辛酸。但是,本来可以到此为止的一篇文字却导致了一场恶性事件。后来有人说:这封信使人想起狐狸与萄葡的故事,对于爱读书的“呆子”们,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就算“不务正业、逍遥法外”!在张铁生语言不太通畅的自白之中,我们似乎明白,知识青年不得擅自读除毛选、《学习与批判》、《征途》以外的书,就是那个时代的大法。否则就是违反了这一“大法”的。这样看来,张铁生代表的知青“先锋”们,希望这次入学“加以考虑为盼”,这岂不要以身试“法”吗?现代中国的狐狸与葡萄的寓言,应该加一句新的台词:“就算葡萄是酸的,我也要吃它”。

  张铁生的闹剧被毛远新当作“有棱有角的石头”砸向周恩来的现代教育思想,原本可以恢复比较正常形态的文化教育再一次被扫进读书无用的垃圾堆。中国再一次陷入自我蒙昧年代。而张铁生自己,作为“教育革命”的闯将,不仅上了大学,还入了党,担任了铁岭市农学院的领导,当上了四届人大的常委会委员,

  张铁生的“白卷英雄”传奇,一度倾斜了混乱时代的人心,以至于1977年国家正式恢复高考招生以后,有大批的考生模仿张铁生在考卷上写信,对考试指手画脚以图出奇制胜。从张铁生自相矛盾的信中,我们也能够感受到张对学习机会真诚的需求,如果不是历史的荒诞太深以至于我们把荒唐当作了真理的话,张铁生也许不会身败名裂,相反,他一定会痛定思痛,下一番苦读的功夫的。

  这个被咒诅为文明“慧星”的张铁生,如今在辽宁农村的一个诊所行医为生,这也算是一种象征——医治创伤的象征吧。

  * * *

  文革十年很自然地形成万般皆下品,唯有政治高的民族心态。文革的每场运动,大多数的青年总是满腔热忱去冲锋,但最后的结果呢?“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政治命运的屡败屡战导致青年心理的挫折感增强,使大多数青年,总是处于社会生活的非主流地位。自己付出全部的政治热情但却无前途可言,到头来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读书升学”之上,又屡遭打击,这是怎样的一个反复无常的年代呵!

  继张铁生之后,1973年7月10日,河南省唐河县马振扶公社中学初二(1)班的15岁学生张玉勤,在英语考试中交了白卷,在卷子背面写了一首打油诗:

  我是中国人,何必要学外文?
  不学ABC,也能做接班人,
  接好革命班,埋葬帝修反。

  张玉勤的不良情绪受到学校的批评,小小年纪不知何方来的满腹怨愤不能排遣,竟投河自尽。张玉勤的死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不幸,在1974年1月,张玉勤的班主任被判刑2年,唐河县有关人员也被株连280多人。黄帅的“首义”,张玉勤的死,张铁生的呼应,共同构成了1974年青少年一代的情感倾向。于是乎,“白专道路”人人喊打,知识成为人世间最无用、最卑贱的事物,70年代的荒诞风景,让人感慨又无奈。

  在第一次大学招生口语面试室里,主考老师准备考一位报考日语专业的学生。

  老师说:“请你先写几句简单的日语句子吧。”

  考生摇了摇头说:“我只会说,不会写。”

  教师问:“那你凭什么来报考大学呢?”

  考生伸出一双大手,伸开手指,满手黄亮亮的老茧:“凭这个,不过,日语我是会说的。”

  老师想了想,就说:“好吧,你就说几句吧。”

  考生想起了几部抗日战争题材的影片,精神为之一振,拉起粗噪门喊:“你的,太巴壳(日语香烟之音)的拿来,我的米西米西的有。”

  他见老师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更得意,将手往空中一挥,做了个劈刀的手势,大吼:“八格牙鲁,你的瞪眼睛的不要……”

  这种幽默,只属于7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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