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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1969年:玩偶时代

  拿起笔,做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革命师生齐造反,
  要把敌人消灭光。

  ——《革命造反歌》

  1969年,这在记忆中大约是最难有鲜明特点的一年,国内形势,首先是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文革的荒谬在九大上变成了法典,刘少奇在他死于开封府之前,也终于被耻辱地定为“叛徒、内奸、工贼”,泥塑的包青天的耳朵听见一句新的口号:“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苏联在新疆、在珍宝岛,印度在西藏也分别敲边问塞。表面上看,1969年的事儿真不少,但这不少的事儿不过是旧调重弹,像一曲无主题的变奏,有些新意,但无法令人激动。老实巴交的百姓向隅发呆,牛鬼蛇神像皮影戏一样,不断上演他们的伎俩,前两年的阶级仇恨在1969年也许变成了一种新的情感,调弄这些皮影也许是种很有意思的生活方式。

  4年来的口号层出不穷,4年来的革命摧枯拉朽。在农村里,人们在缺乏新意的政治活动中疲倦而麻木,尽管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开会学不但小伙子们却心不在焉,他们只是喜欢看年轻的妇女奶小孩,也很喜欢看她们纳鞋底时,三个指头拉着针,引出长长的麻线,将针尖从黑油油的青丝中轻轻划过的娴静的样子,所以人们渐渐地意识到,生产队里开大会,并非是件没有意思的事情。

  朋友回忆道:“生产队开大会的永恒主题是斗私批修。挨斗的永远也是那位漂亮的地主婆。”说她是“婆”其实很不恰当,她才四十来岁,脸颊红润而白色,眉眼生动传神,蓝布衣里透出这个地主婆年轻时的俊俏,“她可以说是那个年代我见到的最漂亮最迷人的农村妇女”,她的男人被送到新疆劳改,儿子也过继给了有保护能力的贫下中农,开会时,地主婆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革命形势一派大好”的开场白后就是斗地主。

  1969年已不大兴五花大绑了,在农村斗地主也不兴弯腰低头了,地主总是低着头,如泣如诉地诉说她怎么在旧社会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恼了骂丫环怒了打长工,最初人们听来还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后来变得喜欢听她的泣诉了,再后来,地主婆讲得绘声绘色,人们听来不觉十分的神往,心思早离开了会场,仿佛回到中世纪的庄园,自家小有薄产,与娇妻美眷,一起有滋有味地享受生活的丰盈。当人们开始想人非非,突兀而来的口号声终止了这个节目时,那个俊俏的地主婆已停止泣诉,如释重负地叨起一竹管,楞楞地抽着草烟。

  “直到我们离开山村的时候,我们都十分留恋开批斗大会,队长也十分喜欢开会,让人不解的是,队长在会后总是能够与地主婆说说笑笑,开一些农村人才听得懂的性玩笑,有机会了甚至在玉米地里拧一把地主婆的大腿,召来地主婆娇羞的嗔骂,一到了开会时间,队长的义正辞严与平日判若两人。人们对地主婆的剥削生活从批判发展到想象模拟,心旌荡漾,这也许不是历史开出来的玩笑。”

  开玩笑的也许只有历史,按照西方谚语,我们可以这样说:“人们一思索,历史就发笑。”

  林彪一直在为我们塑造一个不可企及的神像,一个“最高最活”的神,但是在1969年6月12日,中共中央发出文件,要求各级党委在宣传毛泽东形象时应注意以下几个问题:

  “不要追求形式,要讲究实效”;
  “不经中央批准。不能再制作毛主席像章”;
  “禁止在瓷器上制毛主席像”;
  “不要搞忠字化运动”;
  “不要早请示,晚汇报,饭前读语录,向毛主席像行礼等形式主义的活动”。

  在某种觉悟产生之前,林彪已为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中国人塑造了一个神。在林彪的造神语言中,我们活生生地看到古代乱臣贼子的今世嘴脸——那就是用夸大其辞,阿谀奉承的极端拍马语言,实现先把对手捧到不食人间烟火偶像的位置,拉开神与人的空间,然后自己再进入这个空间,占据作为人的领袖的地位。

  林彪这样来神话毛泽东:

  圣录:毛泽东思想是当代最高最活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马列主义的最好方法,就是学习毛主席的东西。

  圣言: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

  圣物: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毛主席画像,金属毛主席像章

  圣训: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现在的马列主义就是我们的毛泽东思想,它今天在世界上是站在最高峰,站在现时代的顶峰。

  大礼仪:口唱语录歇,手舞红宝书,脚踏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上班前,下班后站在毛主席像前,诵读毛泽东的语录“献忠心”。对偶像的膜拜甚至到了人畜不分的地步,“养忠字猪”据说是贵州都匀专区的特产,是在猪头上剪剃猪毛显出一个用心的形状框住的忠字。

  在毛泽东形象一步步被抬升高入云端的过程中,毛泽东1969年曾经有过“一句就是一句,怎么能顶一万句呢?”的警觉,但由于大势使然,领袖的谦虚和冷静并不能阻挡崇拜之风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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