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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太春又说:"就剩咱俩了。"黄羊道:"就咱俩了。"俩人相视,莫名地笑笑。太春:"来,黄羊,过年了,咱们给关老爷上炷香!"黄羊:"好,给关老爷上炷香!"俩人来到关公塑像前,上了三炷香。黄羊:"唉,今年是赔塌了……"太春:"臭嘴!求关老爷保佑三义泰来年生意兴隆吧!"正这时,张友和推门进来。太春:"大哥,咋才来?"张友和:"万裕长有规矩,得等天黑安了神才能离开。"太春拿出三个红包,对俩人说:"过年了,钱不多咱们也讨个吉利!"张友和伸手接过来,揣进怀里。黄羊不满地看张友和一眼。黄羊对太春说:"二哥,我那份你收着吧,不是还借了人家娜晔五百两银子吗?留着还债吧!"太春:"指你这点银子能还了债?快收起来!"张友和始终没说什么话。太春:"黄羊,快,收拾收拾,咱们也过年!"黄羊没好气地道:"咋过?"太春:"三个光棍汉还能咋过?喝酒呗!"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夜空中,不时有一簇美丽的火焰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俗话说,年好过,日子难过。年,在人们的嬉笑和炮仗的响声中很快就过去了,说话间就到了惊蛰。按照口外的习俗,等过了春分,到清明前后时就该种麦子了。晚上,黄羊坐在炕上用皮条编马鞭梢子。太春靠在行李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无声地笑了。黄羊问:"二哥,想起啥好事了?"太春坐起来,正色道:"黄羊,我有个想法--"黄羊:"二哥,为三义泰你都快魔怔了,一天一个道道!你又想啥呢?"

  "我想做"买树梢"生意!"

  "买树梢?啥叫买树梢?"

  "买树梢也叫买青苗,就是由买卖字号先出资垫钱,把地里的庄稼买下来。"黄羊不解地问:"一样的花钱,那是图啥?"

  "不一样。春天买青苗是一个价,到秋后就又是一个价了。你看,从打去年冬天果断地处理了那批假油,咱三义泰讲信誉的好名声算传出去了。这阵子,光胡麻油就订出去五千多斤。我想先把青苗定下,这样就比秋后收胡麻时省不少钱呢。"

  "哥,这可是冒风险的营生……老天爷的事情谁能吃得准?旱了呢?涝了呢?怕的是大几千两银子扔出去了,最后连个响动都没有。哥,咱三义泰根基浅,吃不住折腾。"

  "干啥没风险?有时候喝口水还呛死人呢!怕风险就啥也别做了,躺炕上?等着天上掉馅饼吧。""你看你,我这刚说了两句你就……""黄羊,你别在意,我不是冲你,我是心里着急呀……算了,不说了,睡觉!"

  夜已经深了。黑着灯,太春和黄羊躺在被窝里,谁都没睡着。太春:"黄羊,你说咱到底该不该做呢?"黄羊没有说话。太春:"我也想过了,风险是有点,可赚得也多呀!我算看出来了,这做买卖一是看机遇,二是碰运气,有时候还得冒点险,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啥时候都成不了气候!""哥,我看还是算了。守着这个水旱码头,老老实实做咱的草料生意吧,图的是个安然。""做买卖还得要往大里做,像大盛魁、万裕长那样!像咱们现在这样撑不着也饿不死的,甚时候能发达了?""要不,还是找友和哥商量一下吧。""不用商量,他这些日子忙,连个影子都逮不着,咱俩定了就行了。""我是吃不准。对于庄稼我是外行,还是哥哥决断吧。"

  太春是个急脾气,几天工夫,买树梢生意就做成了,三义泰买了五百亩胡麻的青苗。庄户人当然高兴,表面上看是不如秋后卖胡麻赚钱多,可有一点,它旱涝保收呀,别管天年如何,银子已经攥手里了!

  太春做梦也不会想到,几个月后,他为买树梢生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9

  已经是六月天了,胡麻正在开花期,远远近近一片瓦蓝;长势不错,齐刷刷地足有半人高。太春和黄羊骑着马在田野上信马由缰地走着。看见胡麻长得不错,太春自然很高兴。黄羊说:"二哥,想嫂子了吧?"

  "说不想那是假的。"

  "你总说要把嫂子接出来,这话都说了两年多了。"

  "唉,穷汉盼来年,盼了一年又一年。行,回去就给家里写封信,告诉我娘和玉莲,说等秋后收了胡麻我就回家!"太春跳下马背,揪一棵胡麻,欣喜地数着铃铛--当地人把胡麻的果实叫做铃铛。太春:"黄羊,你看看,多好的胡麻,看来咱们的树梢(青苗)是买对了!"黄羊说:"阿弥陀佛,你别忘了咱把五六千两银子都扔进去了!"

  "风险当然是有的,"太春说,"我核算了一下,买树梢比秋后再收胡麻至少有两千两银子的赚头。""二哥,还用得着核算?白天黑夜地念叨,那本账都已经烂在你肚子里了!"太春:"地里的胡麻眼见得就要开镰,顶多再有半个月,咱们的生意就见底儿了!"忽然,太春来了情绪,"哎,黄羊,你们那个蒙古摔跤……教哥哥两手?"

  "好!"太春和黄羊翻身下马,把外衣一脱,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太春模仿着黄羊的样子,挥舞着胳膊跳了几下,俩人兴奋异常,你抓住我,我抓住你,在草滩上嬉戏起来……时间仅仅过去三天,老天爷就给了三义泰一个致命的打击。那天后晌,太春正在柜上忙着,不知不觉天阴了下来。这时,赫连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哎呀,不得了了,掌柜的,你快看!"说话间,天上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赫连:"哎呀,好大的冰雹!"

  刹那间,外面的天气风搅着雨,雨裹着冰雹,变得白茫茫一片。太春忙从柜台上下来,奔到门口,望着密密匝匝的冰雹,眉头紧蹙。黄羊也跑了过来,"哥,咱们买的树梢没事吧?"太春望着天空,蹙眉不语。黄羊:"按说是"雹打一条线",也许没事。"冰雹越下越大,乒乒乓乓一股脑儿地往下砸,鸡蛋大的,核桃大的,不一会儿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太春坐立不安,他跑到后面端了一口铁锅出来!黄羊:"哥,你要干什么?"太春不答,把那口铁锅倒过来,顶在头上就往外跑。黄羊在后面喊道:"哥--"太春已经跑进了冰雹中。黄羊回身拿条毛口袋顶在头上也跟了出去。胡麻地里,太春头顶铁锅呆呆地站在地边上,望着眼前的胡麻地。冰雹已经停了,地里,茁壮的胡麻不见了,只剩下一些光杆杆戳在那里,地上是厚厚一层冰雹以及被冰雹打下来的胡麻铃铛。黄羊赶来了,看着满地的惨状,颤声道:"哥!"忽然,太春把铁锅扔在一边,蹲在地上捧着地上的那些胡麻,号啕大哭,声音悲凉而绝望。……这一把生意三义泰利利索索赔进去五千两银子!如今摆在三义泰面前唯一的道路就是倒闭。夜里,柜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支蜡烛。太春从柜子里拿出一摞账本,擦干净,小心地包在一个包袱里。一阵风吹进屋子,噗地一下,蜡烛灭了。太春像傻子似的独自一人呆坐在黑暗中。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春仍然在那里坐着--他整整坐了一夜。早晨,门哗地一声从外面打开了,从三义泰门外涌进一伙人来。人们进来之后搬桌子,抬凳子,收拾铺面,店里一片狼藉。太春坐在柜台旁,呆呆地望着人们抬东西。几个人要搬柜台了,对太春说:"许掌柜,请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太春背起包袱,走出门外。太春看见几个后生站在梯子上,将三义泰的牌匾摘了下来。泪水在太春的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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