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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连顺子都有些兴奋,大家对角儿的摆谱,是早都不满意得劲大了,可谁也拿人家没办法。顺子在文艺团体混了这些年,算是把啥都搞明白了,不是领导不想管,实在是没法管,好多事,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能糊弄过去就行。“角儿”之所以是“角儿”,是因为人家有不可替代性。旧社会有“玩班子不玩独旦”这一说,就是无论谁领戏班,如果这个班子里没有“双生双旦”,那是不敢玩的。所谓“双生双旦”,就是一个戏班子里,得有两个唱生角,两个唱旦角的,离了谁,还都能玩转,这个配不齐,谁玩谁栽。现在虽然也兴搞A、B制,有时甚至连c角都安上了,但真正依靠的,还得是A角,大凡开始要把戏搞红火,打出去,那是一定得挑最好的先上。人一旦混到离了肉馅就包不成饺子的地步,那谱不摆,好像也都不由自己。职称高,房子分得大,社会荣誉多,有时再多拿点奖金,走穴也是头牌的红包,自然也道人羡慕嫉妒恨。加之这些角儿,又都没念过多少书,不懂得低调,不知道收敛,有时苦点累点,或没照顾好,气上心来,眼里就彻底没人了:“你都吃谁的、喝谁的呢?”惹的人自然就多。因此,角儿们在团上大小闹点事,那就是大事,大家都等着,看领导能不能拉一疙瘩硬屎出来。但顺子把自己画到瞿团的线上了,自然也就替翟团捏着一把汗。

  大家都静静地等着,等着主角的到来,其实要放在平常,导演趁这会儿,也可以给别的演员说说戏,或解决一些其它舞台问题,可今天,靳导也定定地坐着,好像在故意营造一种等待主角隆重出场的氛围。几乎每个人,都在偷看瞿团的脸色,坐在顺子旁边的几个人,甚至十分放肆地议论着:看老瞿今天咋对待他这个“爷”呀!有人说:“唉,按摩嘛,咋对待,连蛋都得揉舒服了,要不然人家给他演尿哩。”终于,有人跑进来,给池子里所有人都使了眼色,并用嘴朝外努了努,意思是说:爷来了!

  池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了。

  果然,“角儿”出场了,他左手上是扎着吊瓶的,米色大衣,半边穿着,扎针那半边是披着的,头上还包了一个花头巾。顺子咋看,都拾掇得有些像孕妇。“角儿”的两个徒弟,一边一个,一个用铁架子把吊瓶架着,一个把胳膊搀着。“角儿”进门谁也不看,就端直朝门口的椅子上一坐,美美咳嗽了几声,搀胳膊的徒弟,赶紧帮他捶了几下背,然后,立马就有人,把那扇开着的太平门关上了。

  大家再次恻地把目光,全都集中到了瞿团身上。连顺子的心口都跳得扑通扑通的。顺子想,要自己是这个团长,这下只有寻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瞿团不紧不慢地顿了顿,然后才慢慢起身向“角儿”走去。顺子就听旁边那几个人笑话说:“看见没,老瞿给他爷揉蛋去了。”顺子真想上去听听,看瞿团都是咋把这一帮鬼捏弄圆的。可他又不好起身往上贴,就干着急地,一直用眼睛把瞿团死盯着。他看见瞿团先用手背,试了试“角儿”的额头,然后又站在“角儿”背后,用两只手,狠劲掐了掐“角儿”的太阳穴、百会穴,顺子就听旁边那几个家伙笑出了声:“咋样?是不是开始揉蛋了。”一个人就笑得溜到椅子下边去了。瞿团一边给“角儿”搓着、揉着,一边把头勾得很低地跟他说话。顺子心里就有些难过,瞿团也是快退休的人了,而这个“角儿”,才三十刚出头的年岁,瞿团却要这样低三下四地给人家下话,他心里咋都觉得不是滋味。一百多号人,就这样等着,等瞿团“刀下见菜”。乐池里不时发出乐器弄出的不和谐音,逗得大家阵阵怪笑着。

  顺子见寇铁坐在一个角落玩手机,就起身到后台,倒了两杯开水,一杯假装是拿给自己的,一杯就拿给了寇铁。寇铁倒也哼哼了一声,算是谢谢的意思吧。他就殷勤地坐在寇铁一边,闲扯开了,当然,话很快就扯到了给寺庙搞晚会的那笔劳务费上。寇铁狠狠白了他一眼说:“你再催,你再催我就彻底懒得要了,你以为去要钱,是给人家庙上布施呢,那么容易?何况你们干的是尿事吗。”顺子就悄悄拿手扇起了自己的脸,又把不是赔了一地。寇铁有些不耐烦了,说好了好了,少来你那一套。顺子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也许是池子今天突然开了暖气,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嫂味蒸发出来了,寇铁明显把头扭向了一边,他就赶忙起身离开了。

  顺子看见素芬坐在池子的最后一排,一直有些不明就里地四处张望着,他就朝素芬走去。

  素芬见他来,就悄声问:“那‘角儿’,连团长都不怕?”

  “你当是。在剧团当‘角儿’,那就是爷哩,比团长牛多了。”顺子说。

  “你那痔疮好些了吗?”

  “好些了。”其实哪里是好些了,顺子知道是越来越严重了,可他又不想让素芬着急。加之这几天,好像忙得也顾不上难受了。

  “这戏还能排成吗?”素芬看满池子乱糟糟的人群,有些着急。

  “你放心,有瞿团在,没有过不去的事。”其实顺子嘴上这样说,心里也在加熬煎,关键是时间耗不起,年前戏要是彩排不了,那劳务费人家不给也是自然的事了,活都没干完嘛。不过,他跟秦腔团打交道多了,没有瞿团摆不平的事。果然,瞿团突然大声向靳导喊了一声:“准备开始。”紧接着,顺子就见“角儿”手上的针管,被他徒弟拔掉了。

  池子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顺子正有些激动,准备到瞿团跟前,给瞿团扎个大拇指呢,谁知菊花电话来了,并且在里面哭,说他大军伯不辞而别了,并且是欠了一屁股赌债跑的,连手机都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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