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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社会精神面貌日新月异,小说、诗歌、电影等文艺作品一波波地冲击着所有人的思想,其中宣扬和歌颂爱情的优秀作品层出不穷,高中生做为思想最开放、感官最敏锐的群体——刚发表的小说、刚放映的电影,父母家长们还不知道名字呢,高中生就已经看完并热烈讨论了——首当其冲地接触到了这些作品。

  庄超英只能采用笨办法,在学生中不厌其烦地开展思想工作,重复、重复、再重复学习的重要性,并严禁在黑板报、班报上抄写或宣传任何有关爱情的文艺作品。

  除此之外,庄超英还排了值班表,老师们轮流在上下学时间段蹲守在学校自行车棚附近,看有没有男女生一起骑车上下学,尽力把早恋扼杀在萌芽状态。

  庄超英埋伏在自行车棚附近的树丛里,他身边的英语老师塞给他一本手抄小报,“老庄,我昨天在班上没收的,你先看看。”

  庄超英一瞥,看到两行标题,“迷茫”,“苦闷”。

  耳边一只蚊子嗡嗡地飞,庄超英无奈心想,“我一把年纪蹲树丛里,我也很迷茫,很苦闷。”

  英语老师似乎读出了庄超英的腹诽,自言自语道,“以前没高考,学生们都盼高考,现在有了高考这个上升渠道了,他们反而觉得学习枯燥、生活千篇一律,迷茫了。”

  庄超英草草翻看了一遍,把手抄小报还给英语老师,“还给学生吧,只是迷茫和抱怨学习任务重,很正常。”

  庄超英沉默了一会儿,“我看过更……厉害的诗歌,内容比这吓人多了,质疑、叛逆、骚动……”

  英语老师膛目结舌,“这才刚吃饱了饭几年啊,这些孩子们怎么就不珍惜好好读书的机会呢。”

  庄超英提到的“更厉害的诗歌”是从他儿子庄图南的一中诗社报纸上看到的。

  一中虽然是重点中学,但校风自由,师生们自发组织了众多的文学社团,抄写黑板报、办校报、给杂志投稿、组织座谈会、举办诗歌讲座……

  高中就两年,时间紧迫,庄超英说服了庄图南退出报社,希望他把时间和精力都尽可能地放在学业上。庄图南理解父亲的苦心,但他依旧为自己的精神生活留了一条缝隙。

  庄图南和他的同龄人们如饥如渴地接触着层出不穷的新文学、新思想。

  世界名著,伤痕文学,朦胧诗各种文学形式来者不拒,《收获》、《萌芽》、《青春》等杂志在庄图南和他的同学们手中争相传阅……

  小说、电影、诗歌犹如黄钟大吕,在少年们眼前敲击出一个全新而广阔的新世界。

  庄图南不再剪报,简报本换成了摘抄本,他在本子上摘抄了大量的名言名句,北岛、舒婷等新时代诗人的作品频频出现在他的笔记本上。

  庄超英和黄玲自然注意到了庄图南“开小差”的行为,黄玲有些担心,希望丈夫适当管管。

  庄超英更清楚高中生的动态,他安慰妻子,“高中生思想活跃,新的小说、电影只要一出来,我们还不知道名字呢,他们就已经看完了、聚在一起讨论过了,你一点不让图南看,他都没法和同学交流。”

  黄玲摇头,“不是不让看,考上大学再看不行吗?”

  庄超英叹气,“图南如果成绩下降,我会和他谈的。”

  林栋哲借庄图南带回家的《收获》看,他没看懂,但宋莹无意间翻开看了几页就放不下了,她废寝忘食地熬夜看完,拿过来给黄玲看,“玲姐,这些小说你看了没有?”

  黄玲道,“断断续续看了不少了。”

  宋莹道,“看完半天缓不过神,很多以前想不到的事儿、说不出的话儿,看到书上写了才觉得原来是这么回事。”

  宋莹试图说清心中的模糊感慨,“这些文章,和以前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庄图南道,“是的,我们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解析了现在的文学创作趋向,说现在的作品以‘人’为本,讲诉‘人’的个体价值。”

  庄图南侃侃而谈,“知青文学、伤痕文学、诗歌,这些文字里有伤痛,有反思,有爱……亲情、友情,描写了人性,传达了人道主义思想。”

  宋莹呐呐道,“我就觉得怪好看的,看到精彩的故事就想一口气读完。”

  庄图南回自己房间了,宋莹对黄玲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图南’是‘图男’,是再生一个男孩的意思,我还想一儿一女不比两个儿子好,那天看书才知道是‘图南’指志向远大,这名真好,真有文化。”

  黄玲唏嘘不已,“我爸取的,他是中专生,要不是……,我应该多少也念了点书。”

  宋莹遗憾,“年轻时要能多读些书就好了,别的不说,多看几篇名著也好啊。”

  林武峰正从院中经过,听到了只言片语,笑着接话,“现在读也挺好的,就当是图南带大家一起读书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莹犹豫再三,用穿衣打扮的钱去邮局订阅了《收获》、《十月》,三家妈妈也常看书了。

  庄超英进屋,看见黄玲和宋莹正对着图片研究针法,林栋哲和庄筱婷坐在窗下理毛线——林栋哲伸直了两条胳膊绷直毛线,庄筱婷揪着线头,把毛线缠成团。

  宋莹抬头见庄超英回家了,喊了一声,“栋哲,我们回家了。”

  庄筱婷道,“阿姨,我快缠好这一团了。”

  宋莹道,“到阿姨屋里接着缠。”

  宋莹率先出屋,林栋哲和庄筱婷像个不协调的、四手四脚的怪物一样横着出去了。

  黄玲放下毛衣图片,“回来了,在门口遇见珊珊了吗?”

  庄超英道,“我看到珊珊进她家小院了,怎么了?”

  黄玲欲言又止,庄超英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黄玲道,“她来找图南借杂志,今天才周三,我这周已经碰见两次她来咱家找图南了。”

  黄玲一边说,一边低头起针,“借书、还书,还书的时候再讨论一下阅读心得,一本杂志能接触好几次,我就怕这个年龄段,接触多了,又是讨论文学、交流思想……”

  庄超英知道黄玲的顾虑有一定道理,但为了宽妻子的心,他佯装玩笑,“要说接触多,你该担心筱婷和栋哲啊,他俩也经常讨论文学,栋哲老想抄筱婷的作文。”

  庄超英由衷感慨,“栋哲这种喜欢抄作文的孩子,将来肯定不会加入文学社搞什么‘朦胧’、‘迷茫’、‘叛逆’的幺蛾子,这娃好,省心!”

  简直像是现场验证庄超英的说法,林栋哲从西厢房出来,在院子里喊,“图南哥,咱们一起去打乒乓球吧。”

  庄图南在自己屋里回话,“我在看书,没空,你自己去吧。”

  林栋哲扑到庄图南窗户上苦苦哀求,“老大,求求你了。”

  庄图南“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毫不犹豫地把窗帘紧紧拉上。

  林栋哲伏在窗框上,一声声地哀嚎,“老大,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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