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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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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书光:“……我师运送能力可保主力团一个加强营在七分钟内渡江,十五分钟内展开,第一攻击波和第二攻击波之间没有间歇,第三攻击波预计会有十分钟间歇。” 加强营踏上了西岸,便面临了已被炸过好几遍的日军第一防线,他们开始展开,训练有素,武器精良。 “我开打。”我说。 然后那条曾几乎要了我命的防线顿时变成了马蜂窝,轻重机枪也许算不得什么先进武器,但几十上百挺轻重机枪集中在这样密集的一个空间里,江滩上的人只能觉得捅开了几百个马蜂窝,每一只马蜂都是一个要人命的金属弹丸,掷弹筒的炮弹在他们中间爆炸。 何书光愤怒地抬头,他不是个能经受得起意外的年青人:“一防上没有那么强火力!你集中了整个联队的机枪火力,二三防不要了吗?” 我的声音在别人听来也许很悲伤,因为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正在屠杀我方的弟兄,于是我只好木讷得不带人类的感情。“我们渡江了四次,最近的一次在敌军一防外趴了两天。他们的网道可以保证一防和三防同时吃上热饭。饭能送到,拆散的武器也是一样。没一防,没二防,没三防,一二三都是拿来骗人的——这地方竹内连山准备了一年多,是他的战场。他早预备好的杀场。” 虞啸卿:“继续。 那就是表示何书光的抗议无效,于是我继续开始我的恶毒,“我军——就是日军深埋地下,网道四通八达,只要龟缩,就扛得起有限伤亡,最要紧的,你方火力没能摧垮我军的临战之心—— 也就是杀人之心。” 那确实很恶毒,全联队的机枪火力网集中于一线,在狭窄的江岸上制造金属风暴。主力团的伤亡率现在要以秒来计算。 “一防,集中轻重机枪和掷弹筒,歼灭登岸之敌。老掉牙的武器,可全联队的装备量集中在那么光秃秃挤满人的滩涂上,几十米射程,我会宁可挨美国燃烧弹。二防,集中直瞄火器于半永备工事内,截断渡江之敌。那些工事一零五炮啃上去也只掉层皮,就算工事被毁,也还能在二三防线的地下甬道机动。三防,将远程火炮置于反斜面的炮巢中轰击。以避开东岸优势火力反击。”我说。 何书光立刻开始反驳——一个不讲理的大孩子终于找到了理儿。“反斜面?那样的鬼射角?谁也打不到谁!你们根本就打不到战场上!你们连东岸阵地都打不到!” 我:“那里已经不用打啦,几百人挤在个窄胡同里砍杀。早插手不下啦。禅达群山环抱,运输艰难,虞师曾被逼到全师火炮就一个基数储弹的份上。现在路有啦,打得起大战啦,可大战更耗物资,那要路来运的。我炸的是路。先毁禅达往江岸地路,再毁外界往禅达的路。年多的时间,日本人又不是没飞机,早可以逐路段标定了。现在你们又要靠人力运输啦,连以前都不如,因为有了车,你们事先没预备足够的骡马。” 何书光瞪着我,我想他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被击败,而是被我击败。 然后那家伙开始爆发,“我会冲上去的!我拿刀砍也砍翻了你们的防线!我不怕死的!我这条命早就不打算要了!谁死了,我就会填上去!我死了,别人也会填上去!” 我低下了头,好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叹气,我并不是那么想看一个草包的现形。 虞啸卿:“下去。”他声音很轻,因为他的部下即使在狂怒时也会注意他地发声:“你真是我的赵括——我会给你仗打的。” 何书光收了所有的性子,下去,他会很愤怒,但是沉默的愤怒。 虞啸卿:“海正冲,你是第一主力团,实战首攻。希望你不光有军人之表,也有军人之里。” 海正冲纠纠地走了出来,那是个粗壮的武夫,往下的行为却要改观我的印象,他走到沙盘跟前,一个中校团长,先给我这小中尉一个敬礼,以致我也只好很不像样地还礼。 然后这家伙就再半个客套和情绪也没有,直奔主题:“我不看我的背后,因为我在进攻。” 我看着他,这不是个草包,他拿来慑人的不光是他的貌似粗豪和脸上的刀痕。 海正冲:“以渡河器材应急改装为避弹板,继续冲击;呼唤远程火力向二防大量发射烟幕弹,掩护渡河;三防无需我来操心,你的远程火力自有虞师座亲来照应。” 我看着他,这是个凶人——我将会更加吃力。 他几乎是自杀式的攻击,为了让第二主力团能接续他们好容易抢占的一防。那样悍不畏死的进攻本可以是让他们至少跟日军二防绞接在一起的,但是南天门半山腰上,本来是火力空白的地方冒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那家伙外形扁平,说白了像巨大的乌龟壳子,子弹打上去只有金属的响声,但是从下边的缺口里却冒出轻机枪的火焰。于是海正冲最后的攻击不仅是自杀式攻击,也是无效的自杀式攻击。他被我命中的时候,他被阻滞的士兵正在被一防撤退日军增援的二防火力中死去。 海正冲瞪着死啦死啦而不是瞪着我,他总算还是个有自控力的人,并没像何书光那样失控,海正冲:“龙团长,你为你的部下出了个好点子,可谁见过能走路的碉堡呢?” 死啦死啦:“我见过,和那些土造盔甲一起放在工事里,原始得很,可得看用在什么时候。竹内连山一定会死守,可不是死在那里不动,防御不等于放弃机动。” 虞啸卿:“下去吧。你已经尽力,只是没他无赖。” 海正冲一个敬礼,干脆地退开,倒也去得昂然。 安静了一会儿。我很疲倦,汗水流淌让我的脏脸快要溶化了一样,这样的打仗,我实在是宁可继续窝在南天门之下忍受孤独。虞啸卿很平静,可他一向不平静。死啦死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其他人很躁动,躁动但是沉默,这比喧哗更让人不安。 虞啸卿:“俞大志俞团长,这小子阴损得很,和他现在死守的南天门一样。便宜占尽,似弱实强——你是打不过他的。” 我们的第二主力团团长便只好啪一个立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 虞啸卿便向我:“贵庚?” 他居然这样客气起来,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实岁二十五。” 虞啸卿:“顾忌太多。你讨厌我,可又怕我,我要上来,怕你的损劲全上不来了,那就叫束手待毙——你好像很想保住那颗惹事生非的脑袋。” 死啦死啦苦笑了一下。我不出声,因为虞啸卿说的是实情,他要上来,怕压也把我压死了。 虞啸卿:“弄个年岁和你相仿的斗吧。” 他说的那位明白得很,张立宪迈步出来,他也不向谁敬礼,只是向沙盘摊了摊手,反把沙盘当作了巨大的棋盘。 虞啸卿:“新提拔的特务营营长张立宪,民国四年生人,倒从民国二十年就跟着我打仗。我记得你是学生兵。他也是学生兵——你们学生娃对学生娃看看。张立宪,你接手第二主力团。” 张立宪:“是。我请求向日军二防施以黄磷弹轰击,美军轰炸机应已可再次出击,请以汽油纵火炸弹施以攻击。” 我:“第一主力团的残部还在你的攻击区与日军纠结。” 张立宪:“知道。可不这样,整团人拿血肉换来的寸寸山河就又成泡影。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我轻声地:“你没被活活烤死,当然得其所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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