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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仁秀第一次见到书英时,书英正坐在一条长椅的一侧,双手紧握在一起,身体很用力地蜷缩着,在她的左边,是“手术室”的入口。

  仁秀飞奔了四个多小时才赶到这里,他本想直接冲过去问她:“现在里面接受手术的患者是不是出了交通事故,是不是我的妻子姜秀珍?”但是,在这个蜷缩着的女人面前,一切都停止了。慌张的动作,刚想说出口的问题,还有一路上的焦急……这个女人看上去像是一 座水泥或黄土砌成的雕像,确切一些地说,像一座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易碎的雕像。仁秀远远地避开她,离开了手术室前狭小的空间。

  气喘吁吁的仁秀希望尽快平静下来,而在那边,女人缓缓地搓了搓紧握的双手,然后捂住了脸。仁秀终于感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这时,蜷缩着的女人开始像战栗一样不停地颤抖。

  仁秀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到那条长椅的另一侧坐下,心里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似乎自己是一个想伸手寻求援助的弱者。他环顾周围,旁边的那个女人重新变成了一座坚硬的雕像。

  听到秀珍出事的消息时,仁秀正在检查灯光系统。那时,他的内心顿时陷入了昏天黑地般的漩涡,世界仿佛是一个在黑暗中旋转的舞台。那时,仁秀的师弟光一正在舞台上检查灯光器械,他叫了仁秀好几声,可仁秀根本没有反应,直到光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应该马上去医院看秀珍。

  他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光一,发疯似的跑出舞台,当他驾车在寂寥的高速公路狂奔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就像是刚才舞台前面的那些座位,空空荡荡。

  仁秀的车翻越过可以眺望到东海岸的小山坡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地方小城在子夜过后就像散场后的小剧场,医院走廊里的脚步声似乎是从空旷的舞台上发出的声响,这一切都让仁秀觉得那么地不真实。

  在手术室外漫长等待的时候,仁秀曾五六次走到门外去吸烟、在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里先后买了三杯咖啡、十几次站起身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不停地在那狭小的地方徘徊。手术时间越长,仁秀越是担心和焦急,他感到这些情绪正在一点点消耗着自己的元气。“秀珍不太能忍受疼痛的,就连手指上扎个刺都像铁棒扎在心脏上一样大惊小怪,被雨淋到也像溺水一样地痛苦不堪。”想到秀珍此时可能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仁秀的心像针刺一样地难受。

  仁秀根本无法安静地坐在某个地方,而一旁的书英则仍然呆在那条浅褐色的木椅上,她穿件深褐色的毛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成了椅子的一部分。她仍然双手紧握,上身深深地弯曲着,肩部和背部偶尔耸动一下,像是在深呼吸,有时又用手捂住脸。这个姿势几乎凝固、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的女人让仁秀感到更加不安。

  直到仁秀赶到医院四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直坐在椅子上像没有生命的装饰物一样的书英也“腾”地站起身来。一名护士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环视四周,问道:“姜秀珍的监护人来了没有?”仁秀马上朝护士走了过去,而书英又重新瘫坐在椅子上。

  仁秀跟随护士来到重症监护室,只见秀珍身上插满了各种连接针管、氧气瓶和其他各种机械装置的管子,仁秀心里想,秀珍能挺过来真是谢天谢地啊。他轻轻握住了秀珍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头部的绷带上有一些渗出的血迹,透过绷带的缝隙,淤血和刮破的伤口也依稀可见,另外,她的手背和胳膊上也有多处伤口。

  “好吧,等你康复了……孩子的问题,就随你愿吧。”仁秀用力地握了握秀珍的手,像是约定,而实际上,对于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把一个孩子培养成才,仁秀还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他以前一直不想要孩子,而秀珍却总是开玩笑似的说:“你只要给一个精子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她只要一个精子,剩下的怀孕、生产和养育工作将统统由她一个人承担。就在出差那天的早上,在他临走之前秀珍还说:“就一个,几亿中的一个而已,两个都不需要。”

  秀珍的肩膀有很多处淤血,仁秀帮她把被子掖好,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按照秀珍的想法去做,早知道会这样,如果秀珍有个三长两短……至少应该有个长得像秀珍一样的孩子啊。说这想法太自私也没关系,仁秀第一次意识到有可能会失去秀珍,此刻,秀珍的一丝毫发似乎都能够让他痛心疾首。

  又一个患者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仁秀立刻认出旁边的那个人——好似固定装饰物的女 人跟着医生走了进来,视线一直停留在病床上躺着的患者身上,这时才可以看出她的眼神与面色都泛着生机。那位患者的病床在同秀珍的垂直方向停了下来,两张病床之间隔着些距离。对面病床上的患者看起来像是那女人的丈夫,身上也连着氧气瓶。

  又过了两个小时,仁秀才从医生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秀珍的情况,那位医生的脸上还带着昨天通宵手术后的疲惫。

  “出事的时候,患者脑部和腰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现在手术已经顺利完成,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正在帮助她降低脑压,但是……”医生停下来看了看仁秀,似乎想要确认仁秀是否已经做好了听到下面内容的准备。仁秀看着医生,点了点头,表情依然如故。

  “暂时……可能会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

  仁秀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听不懂医生说话,不,应该是不想听懂。他感到自己开始逐渐变得僵硬,说不了话,也不能动。

  “您说的暂时……是指她还能醒过来?”

  “这还得继续观察。”

  片刻,医生又加了一句:“不管怎样,我们都保持乐观的心态吧。”仁秀刚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女人就走了进去,与仁秀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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