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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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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沦陷没几天,邮路通了,无数的信件装在麻袋里运进租界。所长像是松了口气,对着所有的邮差深深地一鞠躬,说,这几天大家要多辛苦了。 仲良就是在投递的时候见到那些信的,装在牛皮纸的信封里,一共七封,都是寄往巨籁达路四明公寓203号的,收信人叫苏丽娜。仲良拿着那些信站在四明公寓的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蹬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当天晚上,仲良回到家里顾不上做饭,烧开一壶水,就着蒸汽把这些信的封口小心地拆开。 水在炉子上沸腾,仲良的心却一点一点凉下去。原来她结婚了,原来她的丈夫是个军官,他随部队从上海退到南京,再从南京退到武汉。他一直在跟日本人打仗。他是那么的热爱这个国家,那么的想念他的妻子。 壶中的水烧干了,炉子里的火熄灭了。仲良呆坐在黑暗中,就像坐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 第二天,他敲开四明公寓203室的大门,把那些信交到苏丽娜手里时,苏丽娜说,你等一下。说着,苏丽娜转身去了屋里,拿着一叠信封出来,递到他面前,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她的目光还是那样的淡漠,懒洋洋的。仲良觉得无地自容,扭头就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大街上。巨籁达路上忽然拥过一群游行的日本士兵,他们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额头扎了条白布带,就像一群示威者那样举着拳头,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号。紧随在他们两侧的是租界里的各国军警,一个个全副武装,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日本士兵。仲良驻足在路边,下意识地抬了抬头,他看到苏丽娜正倚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上裹了条披肩,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那些信,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俯视着大街。 (5)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仲良很多晚上都在周三的门房里下棋,一边听他讲授那些作为特工必备的技能。周三就像个老师,把密写、化装、跟踪与反跟踪一样一样都传授给了他,并且对他说,你会比你老子更出色。 仲良叹了口气,说,你是想让我死得比他更惨。 那你就更要专心跟我学。周三说,这些本事在关键时候会救你的命。 仲良问,你也是这样教他的? 周三摇了摇头说,是他教我的,是他把我带进了这个行当。 仲良闭嘴了。他在周三的脸上看到一种难言的表情——他那两只眼睛里黑洞洞的,里面看不到一点光芒,就像骷髅上的两个窟窿。 有时候,周三也会带他去听场戏、泡澡堂,去日本人开的小酒馆里喝上两盅。周三说,干我们这行的,站到哪里就得像那里的人。 仲良好奇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心甘情愿跟你干这行? 周三不假思索地说,为了你的子孙后代。 那天晚上,两个人喝完酒,周三带着他来到四马路上,指着一家日本妓院,问他去过没有?仲良摇了摇头,心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这种地方。周三却拉住他说,那得去试试。 仲良一下挣开他的手,睁大眼睛瞪着他。 周三笑了,说,你是邮差,你就得像个邮差。 仲良说,可我不是嫖客。 周三的脸沉下去,说,需要你是嫖客的时候,你就得是一个嫖客。 仲良没理他,扭头就走。 周三又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一指街对面的馄饨摊,说,那你去吃碗馄饨。 说完,他两手一背,就像个老嫖客一样,转身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进了妓院。 仲良一碗馄饨吃得都糊了,总算见他出来了,还是背着双手,哼着小曲,样子比嫖客更无耻。周三在仲良对面坐下,自顾自叫了碗馄饨,吃了一半,一抹嘴巴,站起来说,走吧。 仲良走在路上,忽然说,这就是你的革命? 周三不吱声,一直等回到邮政局的门房里,插上门,拉上窗帘,他才像换了个人,从耳朵眼里挖出一个小纸团,展开,划着火柴烤了烤,仔细地把上面显出来的字看了两遍。 仲良一直盯着他看,等他又划了根火柴烧掉纸条后,迟疑地问,你是去接头? 周三还是没理他,转身走到水盆边细心地洗干净双手后,才冷冷地说,这本该是你的工作。仲良一愣,说,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说清楚了还叫地下工作吗?周三扭过头来,忽然咧嘴一笑,说,妓院是个好地方,不要嫌它脏。说着,他慢慢地走过来,想了想,又说,等你到我这把年纪就会明白了,有时候只有在女人身上你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仲良的第一个女人叫秀芬。周三把她带到仲良家里,说这是他从乡下逃难来的亲戚,日本人要在那里造炮楼,就烧了她的村庄、杀了全村的人,她是唯一逃出来的活口。周三对仲良说,让她给你洗洗衣服、烧烧饭吧,你得有人照顾。 仲良说,还是让她照顾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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