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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你知道怎么杀人。顾慎言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大街,缓慢而坚定地说,有些事是我们必须要做的。

  林楠笙只有半天的时间做准备。他回家在浴缸里放满热水,用了整整两个小时,把自己浸在浴缸里,一直到夜色降临,才起来擦干身体,刮干净脸,换上礼服。他拉下窗帘,打开屋里所有的电灯,站在屋子中央看了一会儿,在转身拉开门的同时,掏出钥匙扔在地板上。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林楠笙赶到红房子西餐厅才发现,前来跟他接头的人是蓝小姐。她是闻名沪上的交际花,许多月历牌上都印有她的芳容,但今晚她是林楠笙的助手,负责把他带进会场、提供武器与掩护撤退。她对林楠笙讲完全盘计划后,一指桌上的牛排说,吃吧。林楠笙顺从地点了点头,拿起刀叉吃到一半时,她忽然说,我最喜欢这里的煎牛排与蘑菇汤。

  林楠笙愣了愣,抬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再也没有胃口吃完盘子里的牛排。

  答谢舞会在华懋饭店八楼大厅举行。这是一场汉奸与亲日分子的盛会,楼下的八角厅里站满了验收请柬的便衣。他们彬彬有礼,同时也对每个进入电梯的男女进行仔细搜查。

  童自重的到来把舞会推向高潮。他在一片掌声中开始发表演讲,蓝小姐转身去了女宾化妆间,出来就把一支手枪插在林楠笙的后腰,然后用手搭在那里,就像位温顺的恋人,把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

  掌声再次响过后,天花板上的灯光渐渐暗去,音乐像潮水般涌上来。蓝小姐掏出一块手帕,轻柔地擦去林楠笙鬓角的一丝汗迹,在他耳边说,来吧。

  说完,她拉着林楠笙步人舞池,两个人再也不说一句话。

  按照计划,林楠笙将在与童自重擦身而过时掏枪射击,然后跑上十一楼,在那里的一间客房里度过一夜,第二天离开饭店。可是,还没等他们接近童自重,舞池里的枪声已经响起。

  一个男人推开他的舞伴,一枪将童自重射倒后,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又朝他身上补了两枪,然后往用人通道的方向跑去。但是,童自重保镖们冲进舞池,子弹在瞬间追上了他。男人一头倒在舞池的边缘。

  林楠笙慌忙扔掉手枪,拉着蓝小姐混入人群,却没有跟着他们往下跑,而是上到十一楼,一直到进了那间客房,还紧紧地拉着蓝小姐的手。

  蓝小姐慢慢地抽出她的手,拿了件浴袍去了卫生间,出来后脸上已无丝毫惊惶之色。

  林楠笙说,如果不是那个人,死的一定是我。

  不会是你。蓝小姐摇了摇头,爬上床,用被子裹紧自己。

  确保林楠笙安全地撤离,必要时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蓝小姐今晚任务中的最后一项。

  林楠笙是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暗淡的。这天晚上,华懋饭店里闹腾了一夜,他们蜷缩在一张床上同样彻夜未眠。就像所有经历了生死的人们一样,他们变得亲近。关掉灯后,蓝小姐在黑暗中说她有个不到四岁的儿子,她的丈夫战死在南京的下关。

  第二天,林楠笙去复命时,顾慎言的案头放着很多份报纸。他在听林楠笙仔细说完后,揉着太阳穴说,应该是中共。

  林楠笙说,为什么不是中统?

  顾慎言想了想,拿起一份报纸,仔细盯着上面的照片,说,这不是中统的手法。

  第二章

  一年后,林楠笙基本放弃了对敌的策反工作,而把更多精力转移到情报的收集与分析上。租界里从来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几乎全世界的情报组织都设有办事处,还有无数巡捕房的密探与帮会的耳目,这些人在日本加入轴心国后似乎变得更加忙碌。有时候,从办公室的窗口望下去,林楠笙甚至觉得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各怀使命。

  现在,林楠笙的对外身份是华兴洋行的业务帮办。这家从事丝绸与茶叶出口的公司,实际上是军统在上海的情报中转站。顾慎言为此租下了湘湖大厦的整个顶层楼面,就在南京路最热闹的地段。这里是上海的商业中心,也是太平洋西岸的情报集散中心。每天,各种各样的信息通过各个渠道雪片一样飞来,经过辨别、分析、归类后,又像雪片一样散出去。林楠笙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哪怕再忙,每个星期他都忘不了要去一家叫雅力士的酒吧,去见一个有着一半俄罗斯血统的男人。

  那人是这家酒吧的调酒师,也是中共留守在上海的情报员。林楠笙坐在吧台前,除了喝他调的鸡尾酒,更多是为寻求那些可以交换的情报。顾慎言在授命他这一任务时说过:情报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同时也提醒林楠笙—在情报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敌人,更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然而很多时候,林楠笙喝着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混合酒,他发现自己跟眼前的调酒师竟然有了一种默契。那天晚上,调酒师破例请他喝完一杯伏特加后,扭头看着酒吧的一个角落,说,明晚接替我的人会坐在那里,桌上放一杯血腥玛丽。

  林楠笙说,那你呢?

  我该走了。调酒师说,我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

  第二天晚上,林楠笙再次来到酒吧,发现跟他接头的人竟然是朱怡贞。将近六年不见,她最大的变化是满头的秀发——当初是童花头,现在烫成了大波浪。

  那时候,林楠笙还是沪江大学里的英语助教,同时也是朱怡贞的初恋情人。他们的师生恋情瞒过了整座学校的眼睛,却瞒不了朱怡贞的母亲。她在一天早上闯进校长的办公室,说在教会学校发生这种事是上帝的耻辱。临走前,她给了年轻的校长两个选择:要么把伤风败俗的英文助教除名,要么明天她把报社的记者请来。

  离校的前夜,林楠笙在操场后面的小教堂等到天亮。他坐在狭小漆黑的祷告厢里,那是他们无数次幽会过的地方。他们曾在这里拥抱、接吻与做爱,就在上帝的眼皮底下。林楠笙记得她说过:我一天是你的人,一辈子就是你的人。可是,那天晚上朱怡贞没有出现。她被母亲关在了家里,跪在她父亲的遗像前一直反省到天亮。

  两个人离开酒吧后,朱怡贞站在街上,说,如果你要求换人,我可以向我的上级提出来。

  林楠笙淡淡地说,只怕这就是你们上级的意思。

  朱怡贞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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