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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芈姝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傻了:“封宫,封宫?”这一生,她经历过数次封宫,却都是有惊无险。可是这一次,她忽然有一种极可怕的感觉。她喃喃道:“是啊,我不能出去了。”她就算有再多的威迫手段,也没办法对着芈月使出来了。“芈八子,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想夺我这个王后之位?”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已经忍不住咬牙切齿。

  “我想怎么样?”芈月站在窗前,内心一片冰冷。这世间其他事她都可以暂作忍让,可是把手伸到嬴稷的头上,她是绝对不能忍的。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既然秦王驷有心,既然王后失德,那么,这一步,也应当走出去了。

  她转过身去,对女萝道:“女萝,你去相邦府上,把这件东西交给张子。”

  送到张仪手上的是一只小木匣,打开木匣,里面只是一小块郢爰。这是当年张仪落魄的时候,芈月送他赴秦的路费。

  张仪合上匣子,对女萝道:“我已知之矣。”

  次日,咸阳殿大朝会上,庸芮率先发难:“臣庸芮上奏,听闻王后失德,图谋毒害公子,臣请废王后迁于桐宫,以谢国人,以安诸夫人、公子之心!”

  此言一出,便有数名臣子,上前附议。

  甘茂大急,上前争道:“此为大王家事,外臣何能干预内宫?”

  庸芮冷笑道:“王后为一国之母,后宫失德,天地阴阳淆乱,此乃乱国之兆,我等大臣,岂可坐视?”

  樗里疾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何以谣言汹汹?事先定罪,甚至逼君王废后,这是你做臣子的礼数吗?”

  见樗里疾出来,群臣一时噤声。此时,张仪缓缓出列,肃然拱手道:“大王,姑息足以养奸。大王有二十多位公子,此事若不能善加处置,恐怕会人人自危,将来就是一场大祸。”

  左右二相,各执一词,顿时朝堂之上,形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众人相争不下。

  秦王驷阴沉着脸,听着群臣争执。从早朝开始争到正午,朝会结束的时间到了,秦王驷这才站起来,宣布散朝。

  整个过程中,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群臣不解其意,却更是相争不下,便是出了朝堂,依旧三五成群,各自不让。

  甘茂走了出来,看着殿外群臣议论纷纷,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回到府中,便派人送了信给嬴荡。嬴荡收到甘茂的信,知道经过,大惊失色。他来不及斥责母亲荒唐,只能先应付当前的危机,便匆匆赶来。

  甘茂便将今日朝堂之事说了,道:“公子危在旦夕,何以自救?”

  嬴荡大惊,一时不知所措,瞧见甘茂脸色,顿时恍然,朝着甘茂一揖到底:“我方寸已乱,还请甘大夫教我。”

  甘茂扇子一挥,道:“此事,万万不可承认。”

  嬴荡轻叹:“人证物证俱在,如何抵赖得了?”

  甘茂冷笑:“人证物证又能如何?不过一个女奴、一个女医之间的事罢了,与王后何干,与公子又何干?岂能以贱人之事而陷贵人?只要公子和王后抵死不认,只要大王还有心袒护,那这件事就可以大风吹去。”说到这里,他又徐徐道:“何况,公子还可以反戈一击,把水搅浑。”

  嬴荡一惊,忙问:“怎么个搅法?”

  甘茂闭目思忖,缓缓道:“那些证词物证,都是芈八子拿出来的,证人也是她的侍女,能作得了什么数?我们还能说,这件事根本就是芈八子为了夺嫡,自编自演,女医挚不肯作伪证,所以自绝而死……”

  嬴荡听得有些晕眩,但最终摇了摇头:“不成的,那鱼书和断指,不是芈八子能够伪造的。更何况母亲身边的傅姆,已经被永巷令抓去审问了……”

  甘茂眼睛一亮,问道:“那傅姆与女医可有私怨,或者说与芈八子可有私怨?”

  嬴荡道:“玳瑁素来认为芈八子不怀好意,私怨极重,与女医挚并无恩怨。”

  甘茂道:“如此说来,我倒有一计……”说完,他便在嬴荡耳边低声说了。

  嬴荡眼睛一亮,向甘茂行了一礼:“多谢甘师。”说完,匆匆而去。

  且不说甘茂与嬴荡密谋,只说散朝之后,樗里疾匆匆去见秦王驷。

  此时宣室殿中,秦王驷神情疲惫地倚在席上,闭着眼睛。虽然席面上散乱着竹简,他却无心去看。忽听得外面喧哗,他不由得大怒道:“寡人不是说过要静一静嘛!”

  却见樗里疾匆匆而入,跪下道:“臣樗里疾未宣擅入,请大王治罪。”

  紧跟在樗里疾身后欲拦截的缪监连忙跪下道:“老奴该死。”

  樗里疾道:“是臣弟硬闯进来的,请大王治臣弟的罪。”

  秦王驷无奈地挥了挥手令缪监退下,指着樗里疾叹道:“唉,你啊,你啊!”

  樗里疾劈头就问道:“大王,如今芈八子逼宫,大王打算如何处置王后?如何处置公子荡?”

  秦王驷的脸顿时沉了下去,斥道:“疾弟,你这是什么话?”

  樗里疾却不怕他拉下脸来,只说:“大王到如今,还要自欺欺人吗?”

  秦王驷被他这一顶,抚头叹息:“你别说了,寡人正为此事头疼着呢。”

  樗里疾道:“大王,此事若不能处理好,大王头疼的事恐怕还不止于此呢。”

  秦王驷冷笑:“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樗里疾顿足道:“大王早该让公子稷就封的。大王宠爱芈八子,却让她久处低阶,时间长了,人心就会不平。公子稷不能就封,就容易引起猜测。大王先以公子华试炼,结果让魏夫人生出妄念;大王再以公子稷试炼,却让王后心中生出恐惧。大王,定太子之位,再也延误不得了。”

  秦王驷摇了摇头道:“寡人就是知道魏氏野心太大,所以早早让子华就封,以免他介入争储之事。可是寡人当真没有想到,王后竟然会愚蠢到坏了寡人之事……”他知道芈月是有分寸的,可是他没有想到,王后这样的性子,居然也敢悍然出手。当日他挑中这个王后,便是因为魏氏姐妹在宫中太会起风波。王后虽然不够聪明,但这也是她的好处,便是给她做坏事的机会,她也做不得大恶事。但忽然间,王后居然会对嬴稷下手,这令他惊怒交加,心中亦生出了废后之意。

  樗里疾见他的神情,已经知他心意,但他却不能眼看着此事发生,不禁叹息道:“事已至此,臣弟亦无话可说。王后失德,难以再主持中宫,只能幽居桐宫,了此一生。但此事已经给后宫妃嫔们以及诸公子心中埋下阴影,臣只怕大王百年之后,诸公子会以此为由,让公子荡无法继位。”

  事实上,在他们的眼中,不管王后妃子,都只是一介妇人而已。不管是聪明还是愚蠢,是贤惠还是藏奸,都只能在后宫的一亩三分地上蹦跶。只要君王自己的主意正,妇人发挥的余地又能有多少?不管是纵容还是饶恕,是重责还是轻放,处置之法与她们自己的行为无关,端看君王心意。便如养的黄雀儿一样,心情好的时候,便是啄了主人的手,那也是一笑置之;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婉转鸣啼,也当作嘈杂噪音,直接扔了出去。

  对于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从国事、政事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如何处理,才是最恰当的。

  所以,樗里疾也只能就国事来说,就诸公子的事情来说。王后是废是幽,无关紧要,但若是公子荡因此落下让诸公子诟病的把柄,将来王位传续之时,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秦王驷沉默良久,才徐徐道:“那么,这是要……易储?”他知道,樗里疾比谁都反对易储,他说这句话,也是逼樗里疾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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