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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愣了很久,她才回过神,不由低声嘲笑自己:这和你谭斌有什么关系呢?她摇头笑一笑,伸手推开年鉴,收敛心思,开始火速处理一周来积压的邮件。收件箱显示出1054的字样,表示她有一千多封未读邮件。邮件泛滥成灾,一向是大公司的通病。

  很快,谭斌的心情被一封邮件彻底破坏。她命令自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先把这封邮件打印出来。

  那是一个三天前的会议纪要,每月一次的销售例会。谭斌休假,便委托周杨代她列席。

  休假前,谭斌已和自己的团队达成协议,把几个地区的部分销售机会,列进可能销售的数额里去。这样的结果,销售经理们不会有太大压力,谭斌也可以在季度末的时候,针对中国区的销售完成情况,随时做出调整,给自己区域下个季度的任务留出回旋余地。但如今谭斌看到的,却是所有的机会,都变成了本季度必须完成的目标。

  她把周杨叫进会议室,直接把打印出来的纪要放在他面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周杨拿起来看一看,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谭斌敲着桌面,硬邦邦地问:“这个数字是谁敲定的?”

  “Kenny啊,那天李先生也在的。怎么了?”

  “咱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你代表咱们区参加例会,为什么不提出商榷?我走的时候交代过你,有搞不定的事,马上打电话,当时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周杨面露委屈,“我以为你跟Kenny 已经商量过。再说其他区都当场拍了胸脯,咱们区也不能太保守不是?”

  谭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走得匆忙,确实忘记提前写封邮件发给刘秉康,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她也能想象得到,例会上刘、李二人同席的微妙气氛,以及乔利维起哄架秧子,其他总监在一边赞许吹捧的场面。

  周杨没有经历过,脑子里还是缺根弦。

  但是事已至此,发脾气或者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想办法收拾现在的局面。她坐下来发问:“额外增加的Sales,百分之八十都在北京地区,你有把握吗?”

  周杨说:“不知道。”

  “不知道?”谭斌已经平息的怒气又冒上来,“Young,你一个工作多年的销售经理,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是真的没把握。其他行业的客户和普达不一样,投标中潜规则游戏更多。咱们一直都在正面做工作,从来没有试过暗箱操作。可MPL不做,不等于其他供应商也不做啊!咱们在台面辛辛苦苦的做戏,没准儿就是一龙套,人在逗你玩,其实私底下早有了交易。”

  谭斌被噎住,一时没有话说。在中国,商业游戏自有其特殊规则,跨国公司不是不想配合,无奈树大招风,从股东到审计公司,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逾越雷池并不可怕,一旦被发现则代价高昂。

  周杨这是在乘机发牢骚要挟。

  想了想谭斌开口,“场面话我不想跟你多说,现在的条件就是这样,从公司到雇员,都不允许做任何违法的事,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多年的信誉。我相信管理运营健康发展的客户,会正确取舍。”几句话堵死了他的后路,表示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算了Cherie。”周杨向后一靠,无声笑笑,“我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争取拿下这几单合同。可是你答应我的,也别忘了,人,还有折扣。”

  谭斌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说:“三季度务必达标!普达的集采已经推迟,从明天起,我和你一起见客户。”

  就此结束谈话。

  快下班的时候刘秉康现身,据说刚从欧洲回来,时差尚在就先抵达公司。

  谭斌约了十分钟时间汇报集采进度。

  对她的疑问,刘秉康分析得很简单,“标书推迟,除了田军说的原因,还应该有个理由,按照以前的习惯,十月中旬发标,Commercial Negotiation

  的时间,正好延迟到十二月中旬。那时各家公司急着签合同完成年度Plan,会在Pricing和Discount上做出很大的让步。”

  谭斌不得不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她觉得不对劲,可没往这方面想。“那……普达是铁了心,要通过集采让各家价格大跳水?”

  刘秉康点头,“是这样,你们正和省公司提前讨论技术方案对吧?让各省的Sales也做做工作,设法减去一部分配置。”

  谭斌想起田军的话,“可是田军说得挺狠,会不会出问题?”

  刘秉康笑,“Cherie,有时间多读读历史,你会发现,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从来就是永恒的矛盾。你们大陆怎么说?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要学会利用这点。”

  他低头看腕表。

  谭斌本来还想提一下销售目标的事,见状识趣地站起来告辞,一面仔细品味着最后一句话。

  一堆工作尚未完成,谭斌只好拎着手提电脑去了医院。

  沈培正在病房大发脾气。

  起因是护工要为他换身衣服,他不肯,挣扎中把床边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在地板上。左手的点滴进针处,因为针头戳破了静脉,药液聚集在皮下,迅速鼓起一个大包。

  护士要为他换针,他也不肯,居然自己拔下针头扔在一边,血汩汩流出来,沾染在雪白的床单上。

  看到鲜血,他突然俯身,开始搜肠刮肚地呕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谭斌进门时,几个人正围着他手足无措。

  保姆王姨流着眼泪试图说服他:“培培你要听话,伤才能好得快。”

  沈培方才一阵胡闹,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刻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衣领,呜咽着重复:“不用你管,都出去,出去!”

  “培培……”

  “滚!”

  老人退后低头抹泪,鼻头眼眶通红,花白的鬓发灯光下异常刺眼。

  谭斌看不下去,撂下电脑包走过去,“沈培你想干什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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