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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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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发剪犹豫片刻,终于合拢。柔软的长发伴着咯嚓咯嚓的声音纷纷委地,灯光下如同有生命的物体。 女孩微微侧头,脸上没有任何心疼的意思,唇边只有冷冷的笑,麻木地决绝地随着头发一同告别过去。 ——我不要再爱上任何男人,再不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除了男人,世上其他更多更美更重要的选择,爬上去,总有一天会把他们踩做脚底泥。 想起五年前最后一篇日记上的誓言,谭斌低下头有些恍惚地笑。那时候喜欢把一切挫折归结为客观原因,自己总是善良无害的,错的都是他人和社会。 如今却明白,人这一辈子,太多的跟头是咎由自取。为了欲望,为了得到更多,在选择的瞬间判断失误,操纵人一生荣辱浮沉的,不是命运,而是自己。 只是那段难扼的日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过去的一点一滴都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她一夜夜整晚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上从窗帘间隙透过来的细碎光斑。胃部似被人大力拧绞,每吃下一口饭,都会引起刺激性的反应。 父母心疼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一日日消瘦。 当她终于从灰色中慢慢走出来,踏实吃下一碗米饭时,对面的母亲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段日子消瘦疲倦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二十三岁的谭斌拉着母亲的衣袖嚎啕大哭,从瞿峰意义明确地谈到分手,积攒多日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母亲摸着她短短的头发,毛茸茸似只小猫,“斌斌,以后长点儿心眼,要过一辈子的,男孩子还是人品最重要。” 大约多数人一辈子总要碰上几件伤心事,然而无论最初怎样的痛不欲生,最终还是要继续活下去。有人跨过这道槛,从此活得更好,有人迈不过去,自此沉沦。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是谭斌多年后再回想,即使那个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那一刻尖锐的伤痛,完全怀疑自己价值的无能为力,至今依然啮咬着她的心脏。 她不怕老鼠,不怕蟑螂,只怕井绳,那条咬过她的井绳。 电脑“叮”一声轻响,打断谭斌的回忆。 她凑过去。 一封新邮件,发信人是刘秉康,发信时间是两点十分。 谭斌错愕地看一会儿,几乎忘了点开。她没想到这会儿刘秉康还在处理邮件。而且从题目上看,显然是对她刚才那封邮件的回复。她实在吃惊于刘秉康的反应速度。 他身兼两职,说日理万机可能有点夸张,但日常工作千头万绪,费心劳神,这样旺盛的精力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Dear Girl,”刘秉康在邮件中说,“报告很好很清楚,非常感谢你的努力。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关于竞争对手的分析。很明显,你和你的团队,都没有强烈的愿望,去了解你们的对手。就像你所知道的,不了解竞争对手的状况,犹如战争中知己不知彼,只能有百分之五十以下的胜算。因此你对所有销售机会的估计,都需要重新考虑。” 谭斌托着下巴想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质疑。报告中有完整的几页PPT文件,对竞争对手技术方案的优劣势,进行了详细分析和比较。 刘秉康依然不满意,谭斌只能认为,他想知道的,是技术参数以外的信息。但是除了技术参数,其他很多事是没办法白纸黑字表达清楚的,也不是靠正常途径能得到的。 最重要的是,程睿敏在职时,并不十分在意这种数据。谭斌记得他说过,真正有效的竞争对手分析,建立在全面的信息搜集渠道上。 “战时获取对方情报通常靠什么手段?靠的是深入敌后的战地间谍。” 他自问自答,“你们不要把脑筋歪到这上面去,那是战略发展部门的任务。作为销售,了解对手是必要的,但不能把自己的成功完全寄托在对手的失误上。如果你有这样的精力,为什么不去认真研究我们的客户,寻找他们真正的pain point,让我们的解决方案更贴近客户的需求?” 但是谭斌万万不能如此回答刘秉康,明说这是程睿敏时代的遗风。 当然她也不能说,她做不到。初进MPL的员工,都会接受一个洗脑培训,概括起来就是两句话,其一,“I will not complain”;其二,“Never say never”。 谭斌私下腹诽过,说这两句话简直是一剂精神鸦片,直译过来,就是对上司对公司,永远不说不。 所以她犹豫着,开始缓慢地敲打键盘。 “Sir,您的提醒非常正确及时。这点的确是我们的弱项,我也曾注意到这个问题,试图做过根本原因的分析,我私人的理解,是因为我们的销售模式,关注点集中在Customer First和Win Together的策略上,所以我们的销售经理,包括我,都没有真正意识到知己知彼的重要性。我会记住您的建议,并把它纳入下半年团队能力的发展计划中。再次感谢提醒。” 短短一段话,她写了改,改了写,字斟句酌,花了很长时间。 刘秉康的质问无可厚非,MBA标准教材也是这么教育的。企业战略决策管理中就专门有一章,讲的是竞争对手分析法。可是内心深处,她却赞成程睿敏的做法。 先修身齐家才有可能平天下。而且公司和人一样,总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趋实避虚是基本原则。但是每一次改朝换代,否定、推翻旧人立下的规矩,几乎是必经之路,否则简直不能昭示新人的英明。 所以她认错态度极好,却故意把原因归结至公司的企业文化,希望能蒙混过关。刘秉康总不至于责怪公司几十年不变的企业文化。不过她很担心自己这点小聪明,刘秉康一眼就能看穿。 写完检查一下措辞和拼写,谭斌咬咬牙,终于按下发送键。 用脑过度,睡意一时间跑得干干净净。她打开电视看一会儿HBO,回信就来了。 “Dear Cherie,”这一回换了称呼,“这样很好,等你回到北京我们再详谈,下个月我希望能看到改善。现在,上床去,女孩子睡得太晚容易老。” 唔,好像他还算满意。 谭斌心头顿时一松,立刻感觉困得头晕眼花。她麻利地滑进毯子,抬手关掉床头灯,在黑暗里一点点放软身体,心满意足地吐口长气。 谭斌没能完成她为期三天的会议,第二天的下午,一个紧急电话,逼得她不得不改签机票,连夜赶回北京。 普达的集中采购正式开始了。 国航的最晚一趟航班,整整延误了一个小时,到达北京首都机场,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 大厅出口处还有不少等待接机的人。谭斌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拖着拉杆箱走向出租车站。 身后似乎有人喊了一声。她又累又乏,大脑早就呈现胶着状态,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恍惚地往前走。 脚步声噔噔噔追近,有人用手臂用力圈住她的肩膀,接着她的身体被扳过来,正对着身后的突袭者。 谭斌睁大眼睛竟呆住了。她登机前给沈培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今天回北京,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沈培会来接机。 沈培接过她的行李箱和电脑,揪揪她的耳朵,笑嘻嘻地问:“傻子,想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号?”谭斌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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