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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家鹄,我有十句、百句、千句、万句……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你说,但真正要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了,正如你常说的,数学上的“无尽大”就是“无穷小”,无限多的话竟让我失语。这么说吧,家鹄,那千言万语汇聚起来,就是我们长久以来最大最迫切的梦想,就是我们最完美最热烈的幸福。看到这里你猜到了吗?是的,你一定猜到了:我怀孕了!我怀上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爱就要结出最完美的果实。这是真的,如同我现在正给你写信一样真,如同我永远爱你一样真,千真万确的真。

  你还记得吗?你在临走前,嘱咐我要我勇敢面对暂时分离的痛苦,并对我吟了一首正冈子规的俳句:痛苦难忍的时候,定有幸福在暗中靠近。我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周而复始的望眼欲穿和按部就班的忧心忡忡之后,幸福真的就来临了。

  你可以想象,当我从医生口中听到那不啻观音菩萨玉旨纶音的诊断的时候,一朵绚烂的礼花顿时噼啪炸开了我的胸膛,那一瞬间,所有的美和所有的善就像富士山下的樱花一般在春风中尽情怒放,温柔的快乐在细腻地闪烁,如同你我在一起的时光,如同天上无瑕的星星。我不由闭上了眼睛,近乎眩晕中,就看到了你喜不自禁的模样,仿佛窗外的阳光一般暖人心怀。

  对了,跟我们一样高兴的还有家里人。你知道吗,爸爸妈妈现在对我比亲生父母还要好,大哥和小妹对我也更好了,我感觉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温暖的家庭中,是血浓于水的融入啊。啊,家鹄,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就给我带来了如此多的幸福和安心,除了感激上天的眷顾和你的爱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说,但我相信你什么都听到了。

  当然还有遗憾,就是你不在我身边,不能与我分享这份幸福和幸福的幸福。家鹄,我真的好想好想与你一起分享这一切的幸福啊,你快回来吧。我现在的期盼比以往更加热切,因为多了孩子的一份。我与孩子一起,分分秒秒期盼着团聚的时刻能够早日到来,期盼着看到你干净的布鞋,修长的手指,明朗的前额,甜蜜的微笑……

  行了,惠子,别那么费劲了,你写得再多、再深情、再感天动地都将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封信的内容注定陈家鹄是看不到的,什么信都可以放过去,这封信绝对不行。

  这是一剂毒药!

  陆所长只扫了一眼,便将它撕了个粉碎。

  这是所长第一次撕惠子的信,让一旁的老孙觉得异常,“她说什么了?”

  陆所长没好气地说:“她说你要赶紧下手,有新情况了。”让老孙听了一脸茫然。“她怀孕了!”陆所长把撕毁的信扔到脚下的纸篓里,抬起头,目光犀利地盯着老孙,“你觉得这孩子能出世吗?”

  “不能。”老孙已经明白陆所长的想法,坚决地说。

  陆所长断然说:“这孩子一旦出世,陈家鹄就永远是鬼子的女婿了,孩子会像树脂一样把他们粘连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还能不明白吗?“明白就好,快去处理。”陆所长站起来,面色阴沉地对老孙说,“要知道,这是一个魔鬼炸弹,定了时的,时间会让它越来越大,大到瓜熟蒂落时你就完蛋了,收拾不了了,还是趁早处理吧。”

  陆中国有句老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家鸿曾有一儿一女,哪知道从南京到重庆的逃难路上,一对金童玉女,还有他们的妈,都被敌机炸死了。家鸿本人也受了伤,成了独眼龙,半个残废人。转眼事过境迁快一年,母亲曾多次明的暗的想给他张罗一场新婚姻,但家鸿似乎被悲痛击垮了,整日沉浸在不能自拔的悲痛中,碌碌无为,心如死灰,对母亲的期望不闻不顾。他的心死了,只留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一颗被仇恨碾碎的心,不论在电影上还是报纸上,只要看见日本人他就会气得咬牙切齿。想到家里有一个日本人,他就不想回家。回到家里,就老躲在楼上,尽量回避与惠子碰面。碰了面,他总是有种冲动,想破口骂人,想踩她的影子。过分的悲痛让他失却了基本理智和正常生活的信念,他对老孙凭空编织着惠子一个个罪状,心里充满隐秘的期待。不用说,现在的他,更乐于为这个家庭赶走一个女人,而不是再迎接一个。

  家鸿的这个样子,其实是放大了两位老人对惠子“现状”的欣赏和爱戴,他们是那么想她尽快生个宝宝,以续他们陈家的香火。所以,惠子怀孕的消息不仅成了这个家庭里的头等喜事,保胎也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

  这天惠子下班回来,见母亲正在庭院里托着一个笸箩在拣米中的石子和稗谷子,就丢下拎包,跑上来蹲在母亲身边准备帮忙。陈母赶紧将她拉起来,不无怜爱地埋怨她,说她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能这样蹲着。惠子甜蜜地笑着,说没事。陈母嗔怪道:“等有事了还来得及?快坐下吧,好生休息着。以后啊,烧饭买菜你就别管了,我管得过来。”惠子说她没那么娇气。陈母说:“你不娇气孩子娇气,妈是过来人,知道利害,前四个月的身孕最难养,一定要多注意,这可是咱们陈家现在唯一的骨肉。你没看这两天老头子高兴的样子,从来不上街买菜的,现在也提着菜篮子陪我去买菜,我心里呢也像喝了蜜一样,甜着呢。跟家鹄写信了吧?”

  惠子点头,说:“写了。”

  陈母望着惠子,美美地笑着,“他看了信后,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快三十的人了,也该当爹了。下午老头子还在跟我说,怕你上班累着,干脆不要去上班了。”惠子说没必要,她上班很轻松的,就在办公室里坐着,没什么事。陈母疑惑地盯着她,问:“萨根先生真的没事了?那老板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吗?”

  惠子笑道:“妈你放心,老板对我和萨根叔叔都好着呢。”

  坐在屋檐下看报的陈父已将她们的话都听进了耳里,这时止不住走过来,高兴地说:“没事就好,你们好着,大家都好着,我们也就放心了。这个家鸿啊也不知从哪里听来那些鬼头鬼脑的东西,害得我们都瞎担心了一阵。不过现在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有些谣言乱传也正常。”说完又坐回到屋檐下,戴上老花眼镜,看起了当天的报纸。

  连日来萨根有事没事总往外面跑,重庆饭店,国际总会,戏院,电影院,大街小巷,走家串户,所到之处,全是一副大摇大摆、四方招摇的模样,不是跟这人招手,就是跟那人点头,如同全重庆的人都是他家祖上的。

  这就是萨根的老奸巨猾了,你们不是怀疑我是间谍吗,在重庆有同伙吗?他便有意跟些莫名其妙的人嘻嘻哈哈、打情骂俏、搅浑水,让人摸不着头脑。相比之下,重庆饭店他还是来得最多,咖啡馆、酒吧、前台、车行,七转八转,转到最后,总是免不了要去见见惠子。

  他频繁出入惠子办公室,自有他的用意和目的。

  这天,萨根在酒吧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调笑一阵后,又径直上了楼,去了惠子的办公室。惠子见他最近老是来找她,还嬉皮笑脸的,有些烦,便直通通地问他怎么又来了。萨根却毫不介意地耸耸肩,说:“想你呗,就来了。”惠子调侃道:“想我是假,想这楼里的某一个女人才是真的。”萨根哈哈大笑,径自坐到惠子对面,故做神秘的样子,说:“你无法获知我内心真的在想谁,但我却知道你在想谁。”

  “谁?”

  “陈家鹄。”

  “这人人都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是不奇怪,可换个角度看又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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