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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囚徒


  夜色黑黝黝的,看着各家的船在河湾上慢慢消失,周名伦原先和气的表情像也随风散了去,代之的是阴冷无常,连笑容也显得有几分狰狞。黑色的大门在身后关拢,他背着手踱回大厅,门前已有个穿法兰绒西装的青年在候着了,扫帚眉,高鼻阔口,正是几天前用六千大洋盘 下敖家酒窖的胡林。他一躬身,叫了周名伦声义父。

  周名伦问:“那个人现今怎样了?”

  胡林忙说:“已经不像前些天那样大吵大闹,估计火性磨得差不多了。”

  周名伦嘿嘿笑道:“很好,小林子你要给我记住一条,不管如何了得的人物都耐不得一个困字,狮子老虎凶猛吧,关在铁笼里照样变成病猫。”

  胡林恭恭敬敬地说:“义父说得是!”周名伦伸出两根手指,“这第二条嘛,自然便是个诱字,人的性子给磨疲沓了,意志就变得薄弱,若是再加以诱惑,便不难有所斩获。”一抬手,提高嗓门,“好了,我们今晚索性便见他一见,看看这位人物身上还剩下几分豪色!”

  周名伦说完,便转身朝后院走去,胡林一招手,一黑一白两个穿学生装的随从马上提了灯笼赶上去,头前带路。夜色里,南湖楼看起来很是宏伟,百来个电灯泡将它映得如同琼楼玉宇。站在台阶上的护卫瞧见他们到来,开了锁,周名伦却不上楼,而是径直走进天井,那里堆有一座假山,正中挖空安了一道小铁门,胡林抢前一步,掏出钥匙开了。护卫举着灯笼先进 ,一行人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洞壁潮湿阴凉,不时地可听到滴水叮叮。向下去了能有五十几步的光景,地势豁然开阔,岩壁上灯火通亮,洞尽头安了铁栅栏,里面铺有稻草和一张木床,有个穿青布衫子的人正侧卧 向里。旁边的石几上,杂乱地堆着几副碗筷。

  一黑一白两个学生装护卫面无表情地提着灯笼,站在铁栏外。胡林抢先一步,掏出雪白的手绢铺在栅栏旁边的平石上,请周名伦坐好。床上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周名伦掏出过滤嘴香烟来,叼了一支,待胡林用洋火给他点上后,抽得一口,徐徐地吐出一道白雾,这才开口说:“方先生,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我今天来看你了。”

  床上那人听了这话,霍然坐起,蓬乱的头发后,两眼犹自光芒闪烁。他穿身青布长衫,颌下胡子拉碴的,虽然落魄,却掩饰不住身上那英秀之气,“是你把我抓来的?你怎么知道我藏身之处,你又怎知我练功走火入魔的时刻,赶好在那时抓我?你又为何将我关在这里不管不 问?你到底是谁?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他想是真的给憋闷坏了,一开口就爆豆子般质问,简直叫人反应不过来,周名伦听着狂笑起来,笑声在石壁中回荡,传出很远。方先生挣扎着要站起,苦于四肢被铁链拴住,仅能走动 几步。他吼道:“你是谁!为何要害我落花宫!”

  周名伦摇摇头,说:“方先生,枉为你在此地住了这么多天,火气还是不减。我先不说我是谁,但可以告诉你,今晚我刚刚与敖家三奶奶会过面,至于你那可心的徒儿敖谢天,也在我 的掌握中。如何,这应该能叫你冷静下来吧?”

  这位方先生正是方文镜,半个月前,他跟谢天约好了在嘉邺镇碰头,便自身一人赶来,不想在练功时真气突然失控,再醒来后,已被囚禁于此。起初,他大吵大闹过,但那些看守始终一言不发,视其如无物,久了也觉得无味,便也不再白费这气力,只是在心里来回琢磨,将他困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却始终没得出结果来。不成想,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今天却突然出现,并且还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又跟沈芸有过接触,委实叫他吃惊不少。这人 到底什么来历?

  他细细地打量着阴影里的周名伦,依稀有些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只见周名伦优雅地吸着烟,一派斯文,声音轻飘飘的,“哦,我忘记问了,那敖家三奶奶在落花宫里是什么地位啊?她跟你什么关系,这么着急地打听你?”

  方文镜眼不眨地盯着对方,洞里很静,只听到滴水的答答声,以方文镜的聪明如何会不知道对方在试探他,放声笑起来,一抬手,铁链哗啦作响,“整个敖家都是我落花宫的人,还有 周围那三个书楼,也都有我的人。如何?”

  周名伦倒是并不着急,话声依旧不紧不慢的:“敖家三奶奶原名叫沈芸,当年还有一个老者,带着她进入敖家,以嫁敖少方为名,企图趁乱偷书。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芸儿可什么都告 诉我了。”

  方文镜哈哈大笑,“我落花宫的人本事高强,拿一本书哪里费得了这等的力气!还要嫁给别人!好啊,那芸儿风儿的都是我落花宫的人,你去杀啊,抢啊!大不了再使出这等下三滥的 手段,将他们尽数囚禁于此!”

  周名伦注视着他,默默点头,将烟头在石头上轻轻捻灭,“你果然和常人不一样。看来,我还要再磨上一磨,方先生即便是铁打的金刚,到了我手里也得留下二斤铁末子来!”

  方文镜吼道:“你到底是谁!说出来也好让我死得痛快,做个明白鬼!”

  周名伦叹得一声,大有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的意味儿,“十八年前,落花宫潜到南湖楼,偷走十三卷珍本,四匣孤本,孔家老太爷一命呜呼,等不及儿子从远方归来。待那孔一白赶到之时,书楼已是狼藉一片,家破人亡,好不凄惨……”

  方文镜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瞪大眼睛仔细辨认,周名伦擦了擦眼角,继续道:“四大书楼趁势收书,孔一白无力支撑,又逢家中内乱,被赶了出去。他听信一个女子的话,到敖家要书,又被羞辱,无家可归。从此发誓终有一日要将落花宫一网打尽!那一日孔公子走的时候,河上烟波浩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凄冷无比。人生一世,竟一夜间落得如此地步… …”

  方文镜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是……孔一白!”

  周名伦红着眼睛,忽的站起身,叫道:“孔一白,已在十八年前死了!”他一步步走近前,方文镜吃惊地看着他,突然冷笑:“别人能被你瞒过,可方文镜不会,孔一白,即便你改变了容貌,重新换了张皮,我照旧能看到你的骨子里去。”

  面对多年前的死对头,方文镜确实比别人要敏感些,周名伦再怎么掩饰,身上那股杀气还是存留着的。即便如此,方文镜乍看清他的面孔时还是有些猜疑,眼前这人不但相貌较之从前那个孔一白有很大差别,而且右眼睛也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越是细看,方文镜越是吃 不准,忍不住问:“孔一白,你的眼睛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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