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影视文学 > 父母爱情 | 上页 下页


  我和我上边的几个哥哥姐姐,就是打劫着母亲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潦倒心境乘虚而入欢天喜地地挤进了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

  以我现在这种为人妇为人母的角色去体贴当年的母亲,我给予母亲以相当的理解。试想,在那样一个时代,在那样一种环境,我母亲除了生孩子还能干点什么呢?你总得给她点成就感吧。

  父亲又一次在心中暗自窃喜。父亲把母亲的又一次失败看成是他又攻占了一个敌人据点。

  父亲自从娶了我的城市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母亲,除了享受着母亲的年轻貌美外,还收获了一群数量不菲性别齐全的儿女。再就是,父亲又兼容并蓄了一些很繁琐零碎的东西,这些繁琐零碎的东西几近鸡零狗碎,令父亲这种有身份的男人不太好启齿。像饭前便后洗手,像饭后用温开水漱口用湿毛巾揩嘴,像睡前要洗脸洗脚洗屁股,像……等等等等。有一次父亲在跟他的老乡喝酒时喝得过了点,借着酒劲竟说了句哲学气息相当浓厚相当耐人寻味的话。

  父亲说,农村包围城市能解放全中国,城市包围农村能过上新生活!

  我记事的时候,人们已不再管我的父亲叫主任而改称政委了。我想,人们对政委家属的注目应该比对主任家属的注目更聚精会神一些,我母亲的精神享受也会更完全一些。但我此时的母亲,对别人的目光似乎已进入了一种疲软状态,她对人们的注视开始若无其事无动于衷了。

  母亲这时的角色意识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的政委夫人的角色比我父亲的政委的角色扮得更逼真更出色,虽然这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但母亲不管这些,她像一个自我意识太强烈的演员在舞台上没有一点整体观念一样,把台下观众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全然不顾她仅仅是个配角,更不顾主角会对此有什么想法和看法。

  父亲对母亲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了。他对这个给他生育了七个儿女的女人基本上是没什么话好说。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这对父亲来说已是相当满足了,父亲觉得除此之外再去跟个娘儿们家计较什么未免有失男人的风度。因此,父亲对母亲基本上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自流的态度。

  父亲的仕途之路可能在开始的时候用力过猛了一些,伤了点元气。五十岁之前大踏步地向前,向前,向前,想不向前都不行;而五十岁之后,父亲似乎是累了,显出了老态,喘着气开始了原地踏步。父亲对此看得极开,他是打内心里看得开,而不是嘴上说说内心深处又是另外一个样子那种。父亲以一个质朴农民的善良的心态看待这件事。他认为,他自己能由一个苦大仇深的农村穷小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错了,相当不错了。再向党伸手要这要那,别说党性了,就是人性也说不过去。

  母亲却不,父亲的停步不前表现出的焦躁、不安和不冷静使她显得有些失态。好在她这个时期的岁数帮了她一个大忙,替她掩饰了一下:更年期。这是这个年龄层的女人们最理直气壮为自己解脱的一个借口。

  她时常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开导父亲,告诉他谁谁谁找谁了,谁谁谁跟谁谁谁是一担挑的连襟,言外之意连我这个黄毛丫头都听得出来。这个时候的父亲会非常厌烦地说母亲,去去去,我工作上的事你不要过问也不要插手,这个毛病不好。

  母亲望着父亲的背影,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得哗哗乱响,眼睛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母亲开始不动声色地为父亲的升迁推波助澜。人家是夫唱妇随,母亲是父亲不唱自己也要唱了。

  要知道母亲真有这个本事和这种能力,想想我母亲的家庭出身,我们就应该对她充满信心。

  母亲一个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居简出的随军家属,她竟比我的当政治委员的父亲还了解要塞的干部,她甚至知道谁反对我父亲,为什么反对,反对到什么程度。

  母亲的手脚真的干净利索,没看见她上蹿下跳,便该巩固的巩固了,该加强的加强了,该修补的修补了,该孤立的孤立了。而对这一切都是在我父亲眼皮子底下搞摘的小动作,我父亲竟然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就凭这一点,你对我的母亲不服是不行的。

  母亲对上边来的人格外留了个心眼,她像个不出门的秀才,对要塞区的迎来送往清楚得就像她就是招待科科长。她神得像个有里应和外合的奸细,什么也逃不出她的那双依然好看的眼睛。

  记得那年军区有一个管干部的副政委进岛考核班子,正赶上七级大风,海上的大浪把副政委的五脏六腑都要搅出来了。好不容易到了岛上,副政委一看小招待所那一桌子的花花绿绿就觉得胃里又在折腾,只动了下筷子就赶快回去躺下了。睡了一个多小时,副政委被咕咕叫的肚子吵醒了。副政委爬起来原地打了几个转,也没找到可以充饥的东西,正恼着火,只见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扎着条羊角辫穿得干干净净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没敲门就闯进来了。

  小丫头进门喊了声伯伯,把手里提的淡黄色的双层饭盒举着送了上去。副政委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下边是一一盒温温的、稠稠的、黄黄的、烂烂的小米稀饭,上边是切得细细的、拌得香香的、腌得脆脆的萝卜咸菜丝。

  大区副政委探下花白的头颅,和蔼地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小丫头奶着声天真无邪地答了。大区副政委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小丫头又奶着声天真无邪地答了。大区副政委抬起头来抚着小丫头柔柔软软的黄头发,像抚着自家的小孙女。

  我母亲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小米加步枪能夺取新中国,小米加萝卜丝难道什么也得不到吗?我母亲不信!

  我的父亲一直是朴实的,即便他的官做到了一定程度,这种质朴也没有多少褪色。这种质朴浑然天成,是农民出身的父亲最可贵也最可爱的一种品质。这种天然的朴实加上城市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母亲的反衬,我们的父亲在我们七个兄弟姐妹的眼里不仅可亲可敬,而且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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