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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台面上,两瓶半黄酒已经入胃。阿宝叫一声老板娘。铜吊再次伸过来,对准暖锅冲自来水,嗤嗤作响。李李说,看见这个老板娘了。阿宝说,啊。李李说,下一趟,阿宝来“至真园”吃饭,不许再叫我老板娘。阿宝笑笑。李李说,我一进饭店,东也叫我老板娘,西也叫我老板娘,真是胸闷,好像,我已经是老板的老婆,已经有了男人。阿宝笑笑。李李说,老板娘,上海要多少有多少,看见冲水女人这副龌龊样子,有啥感想。阿宝说,啊。

  李李说,屁股像法兰盘,拖了一双踏扁后跟的破皮鞋。阿宝说,好了好,言归正传,小保姆结果呢。李李说,还要我讲呀。阿宝说,如果有结果,为啥不讲呢。李李说,小保姆一走,等于打闷包,再也听不到消息,我也不问,我与章小姐的联系,本来就不多,荷兰人,是朋友的朋友,江湖中人,到此为止。我当时讲到此地,新加坡人就问了,李李,这就算一号传奇呀。我讲,不要急,眼睛一霎,八个月过去了,有一天,小保姆忽然来电话讲,亲姐姐,夜里一道吃饭。我心里一跳,我讲,哈,总算露面了,梦做醒了。小保姆咯咯咯穷笑。我讲,拾到皮夹子了。小保姆讲,夜里一定过来吃饭,姐姐姐夫,一道来。我讲,哪里来的姐夫。小保姆讲,跟章姐姐一道来。我讲,吃饭地点呢。小保姆讲,姐姐猜猜看。当时幸亏,我少讲了一句,原来想问,是吃麦当劳,还是桂林米粉。小保姆讲,夜里七点半,波特曼底楼,茶园西餐厅见,不见不散。我一吓,这家自助餐,至今还是上海高位。我讲,小妹,我要发心脏病了,到底啥意思。小保姆讲,嫡亲的好姐姐,我跟荷兰人,就是这只黄胸毛,已经结婚半年多了。我听了一吓。小保姆讲,章姐姐昨天,已经来过了。我讲,来,到啥地方来。小保姆说,我房间里呀,波特曼三十一楼,章姐姐来得太早。当时我讲,章姐姐讲啥。小保姆讲,章姐姐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来得太早,到了三十一楼,我正巧去了楼下,做丽思卡尔顿水疗,连忙穿了衣裳,手忙脚乱。李李说,小保姆讲到此地,我已经无啥可以再讲,新加坡男人听到此地,叹了一口气讲,这像传奇了。小保姆讲,亲姐姐,一定要来哦。我不响,我眼前,只看到宫保辣酱,高庄馒头,心情激动。小保姆讲,嫡亲姐姐,一定要来。我讲,好的。小保姆讲,亲姐姐,我买了一只蓝宝石嵌钻胸针,是做妹妹的心意,亲姐姐一定要收哦。小保姆讲到此地,电话里哭了。我口头上答应,有点辛酸,觉得小姑娘有良心。挂了电话,我跟章小姐联系。章小姐电话里,死样怪气讲,是呀,是呀是呀,哼,这只小骚皮,眼睛一霎,老母鸡变鸭,我已经去过波特曼了,小娘皮的腔调,样子,档次,完全变了,镜台前面,全套兰蔻,手上的钻石戒指,火头十足,这不是气我,是啥呢,想不到荷兰人的条件,太优质了,手里有几爿大产业,有捉鱼船队,私人直升机,开销再大,也是毛毛雨。我笑笑不响。章小姐讲,当时我踏进房间,盘问了半天,究竟是啥人,介绍了荷兰黄毛,这只小娘皮,口子铁紧,就不讲,我现在明白,是啥人了。我笑了笑,对章小姐讲,眼看别人得到机会,不应该后悔。章小姐讲,我根本不后悔,我有原则,根本不可能,喜欢这种外国乡下男人。

  李李讲到此地,半杯黄酒一口下去。阿宝说,新加坡男人听了故事,讲啥呢。李李说,新加坡人闷声不响,后来对我讲,传奇是传奇,但是上海一号,还排不上。阿宝说,照搬一句报纸的肉麻好句子,一个华丽的转身。李李说,新加坡男人问我,面对这种人世奇迹,李李就不眼热,不动心。我讲,我是开心,真心为小保姆高兴。阿宝说,后来呢。李李烦躁说,后来后来后来,我已经浑身发热了,阿宝,不要再逼我了,审犯人一样。阿宝说,咦,明明讲了,要跟我商量重要的事体,吃了老酒羊肉,讲了小保姆结婚故事,忘记了。

  ***

  此刻,附近一桌的基层女人,龌龊皮鞋男人,醉醺醺起来,推开玻璃门,相倚凑近,再讲了几句,男人朝女人屁股上拍了一记,各奔东西。李李说,简单讲起来,这个新加坡男人,从此关于上海小姐,是吓了,一字不提,每礼拜,只跟我见面,开始盯我,缠我,怪吧,讲起来还是斯文相,比大陆男人考究多了,见面必送礼物,我落座,后面扶椅子,起身,相帮穿大衣,难得我吃一支香烟,打火机马上一开。每次见面,先送花篮到饭店,第一次就送来了讨厌花,我当场处理,第二次开始送首饰,第三次之后,附带念紧箍咒,也就是,跟我结婚,要结婚,想结婚,就是想结婚,念得我头昏脑涨,只要我答应,两个人立即去登记,随后飞到新加坡过美好生活。我讲,让我再想想,让我仔细想一想,真要结婚,我不少事情要解决,饭店事体,一大堆遗留问题,难以了结,有债要讨,要还。新加坡男人讲,全部让律师解决,一切好商量,等不及了。男人这种冲势,力道,一般女人看见,肯定一头扑过去,抱紧算了,到了上礼拜,我开始犹豫,心动了,也问过律师,包括饭店转让等等,想做准备,但心里,还是不着落,所以郑重其事,问一问阿宝,新加坡男人,是真心喜欢我,还是一场梦。阿宝说,机会相当难得,李李年纪不小了,我觉得可以了。李李说,讲得太马虎了,对我一点不负责,我不开心。阿宝说,我以鼓励为主,不拆一桩婚,我同意。李李说,阿宝太坏了,根本不诚心。阿宝说,是真心的。李李说,看我急于出嫁,就一点不吃醋,一点不酸。阿宝不响。李李说,阿宝来决定,同意,还是不同意。阿宝说,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李李说,我觉得是真的。阿宝想了想说,这就不应该提到我,不可以打混仗,否则,我讲啥呢。李李说,有一句讲一句。阿宝不响。李李说,阿宝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老实讲,新加坡男人,我确实动心了,我想晓得,其中还有问题吧,如果一切OK,这个礼拜,我准备答应了。阿宝不响。李李说,讲呀。阿宝说,讲出来,要不开心的。李李说,讲。阿宝说,不怪我。李李说,不会。阿宝说,我只问一句,多次见面,新加坡人的动作,有变化吧。李李说,斯文相,绅士派头。阿宝说,手拉了几次。李李说,啥。阿宝说,香过几次。李李低头不响。阿宝说,开几次房间。李李说,我不讲。阿宝说,我现在是娘家人,我做娘舅,就要细问。李李低鬟说,拉过几次手,其他,根本不动。阿宝一吓,杯子一推,立起来说,啊。李李说,酒吃多了,轻点呀。阿宝说,这不对了,床上生活,一趟也不做。李李说,坐下来,轻点讲呀,十三。阿宝落座说,胆子真不小,最要紧的大项目,一办不办,就准备登记了。李李说,是的。阿宝说,这要闯穷祸了。李李低头不响。

  阿宝低声说,男人盯女人,盯了大半年,一不做,两不抱,这个女人,男人眼睛里,就越来越好看,好看到极致,为啥,因为得不到,悬念大,想象力足,半年过去,新加坡人眼睛里,李李已经是极品了,超级美人,期望值虚高,等到洞房花烛,两个人床上一做,百样女人,百样腔调,李李就算花样再多,心思再密,比不过想象力。李李不响。阿宝说,万一新郎倌第二天起来,面孔一板,不称心,哪能办。李李不响。阿宝说,期望多,失望大,哪能办呢,李李就卷铺盖,再回上海,做“回汤豆腐干”,样样重来。李李不响,拍了阿宝一记。阿宝说,如果已经做得要死要活,恨不得吞进肚皮了,登记便是,只谈情操,听婚姻专家的屁话,培养感情,只谈不做,说不定就闯穷祸,谈得好,不如做得好。李李沉默良久说,这样看来,阿宝跟我做了,觉得不满意,对吧。

  阿宝说,又来了又来了,不要胡搞好吧,我现在是娘舅,懂不懂。李李不响。阿宝说,新加坡男人,讲起来“钻石王老五”,多数是妖怪,大半年,只做爱国讲演,动口不动手,这是吓人了,香港有个高级交际花警告,女人看见钻石王老五,眉花眼笑,但往往这种男人,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生理有问题。李李说,我以往这些男朋友,多数毛手毛脚,比较烦,新加坡男人,一动不动,太平安定。阿宝说,是呀,太平绅士,结婚之后,照样一动不动,银行门口铜狮子,让人拍照,做摆设,可能吧。李李不响。阿宝说,一对宝货,一辈子笑眯眯,互相看,是正常男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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