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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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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就这规矩,船出港,敬天敬地敬河神。 敬过大河,大家一起喝。邵星池觉得不够,鼓动我和宴临喝交杯;门前千古长流水,天下第一见证人。那必须喝。我们胳膊相互环绕,滴酒不沾的孙宴临也把那一杯五粮液庄严地喝了下去。窗外暗下来,隐隐听见雷声,风摇晃窗外的竹林,枝叶敲打着窗玻璃,像有一群好奇的人想进来。夏天的雷阵雨转瞬即至。包间里的空调往上调高了一度。邵星池还要闹,交杯不带劲儿,让接吻,在这场爱情里他自居为小舅子。周海阔的手机解了围,程店长电话,考古学家胡老师在客栈,如果下午方便,他想见一见我们。 周海阔用眼神问我们。大家都欢迎,好酒好事,当然见者有份。 胡老师推门进来,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客栈走到饭店也就五分钟,但风狂雨骤,肥白的大雨点裹在风里直往身上扑。胡老师进了门,来不及擦掉眼镜上的雨水就道歉,因为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才冒昧打扰。他下午回京,想看完客栈剩下的藏品就去高铁站,行李箱都带过来了。本次考古发掘圆满结束,他的活儿干完了。刚才他在客栈大堂的多宝槅上看到一封信,有一脑门子的疑惑。我们在周海阔旁边加了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来。胡老师掏出手机,他把那封信拍了下来。周海阔看一眼,说: “哦,那封意大利语的信。” 客栈最近收购的一封用意大利语写的信,落款时间是1900年7月,没注明是7月的哪一天。写信的人名叫Fedele。这个名字胡老师没感觉,他不懂信中的意大利文,但他在信中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名字:Ma Fude。顺嘴就拼出来,它的发音吓了他一跳。马福德?那可是他太姥爷的名字。 那封信不长,纸张也就A4大小,被装裱在一个玻璃相框里,它所在的位置之前放着邵家的罗盘。胡老师问程诺信的内容是什么,程诺也不认识意大利语,只能把周海阔说过的内容大致转述一下,个别地方又想当然地加了渲染: 八国联军里的一个意大利水兵Fedele,跟义和团和清军打仗,腿中了枪,在医院里给家里写的这封信。说他可能会变成瘸子,但接下来可能还得上前线,虽然他烦死战争了。说一个朋友给他取了个中国名字,叫Ma Fude,他喜欢这名字。说这场战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如果没有如期回到意大利,那一定是死在中国了,这年头死一个人太容易了。要是他死了,就当没他这个人,其实死了也不错,灵魂可以沿着大运河跑来跑去,跟当年的马可·波罗似的。说这封信基本可以当成绝命书、诀别信看,让父母、哥哥别伤心,节哀顺变,他爱所有人。云云。 “就这些?”胡老师问周海阔。 “差不多就这些。” “没别的了?” 周海阔看看他。 “抱歉,我想知道,信中提到Ma Fude是哪三个汉字了吗?” 周海阔又仔细看了照片,说:“Fedele DiMarco 信里写,大卫说Fu和De都是中国人喜欢的字,前一个字中国人过年时要写了贴在大门上,后一个字是中国人极为看重的做人的好品质。那就应该是‘马福德’三个字。” 胡老师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问他怎么了,他摸了一把泛青的胡楂,把手插到了头发里,一个劲儿抓,摇着头,“奇怪。有点奇怪。” “怎么怪了?” 胡老师没说,反问周海阔一句:“这封信是怎么收上来的?” “卖主送上门的。”周海阔突然醒悟过来,“不算非法倒卖文物吧?” “您先说。” 二十天前,卖主上门时周海阔正在北京开一个关于民宿的学术研讨会。程诺给他电话,说有人来卖一封信,不知道哪国洋文写的,落款都是看明白了,一百多年前的,但搞不清真假。他把相关情况简要地跟周海阔做了汇报。卖主挖地基挖出了一根快朽断的手杖,拎起来拄一下,真就断了。手杖里掉出来一根管子,两头封着红蜡。蜡其实也没那么红,都成土灰色了。把蜡封打开,还有一根更细的铁管,还封着红蜡;再打开,就是那封信。周海阔问手杖和装信的两根管子还在不在,什么材质的?蜡封还能找到吗?他想看看是不是伪造的。程诺把电话给了卖主。卖主说,手杖都锈朽了,被黑泥裹着,断了以后顺手就扔了,早不知道给哪个野孩子捡去玩了。红蜡确切是没错的,外面管子蜡封变色比较严重,里面那根细铁管的蜡封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大管子的材质他也不认识,灰头土脸的也长了锈斑沾了泥,没用的东西,就扔了。 周海阔让程诺把那封信拍成照片,用微信发给他。看完照片,周海阔又给程诺电话,让卖主接,他还有疑问。他觉得手杖里藏了这样一封信,肯定有蹊跷。他对卖主说,只要鉴定这封信是1900年的原件,他肯定要,价钱好说,但希望卖主能实话实说。卖主是个一急就结巴的汉子,年近半百还没有学会说谎,让他说实话,他倒是松了一口气,十分流畅地把隐瞒的细节全说了出来。 手杖不是挖地基挖出来的。假古董仿制的宣德炉事件之后,运河边的人能动的都动起来了,卖主是其中之一,他混在求财若渴的人群里也起早贪黑地到处挖。别人怎么挖,他就怎么挖。别人说,河道附近的低洼处有戏,因为那种地方很可能是几十乃至上百年前的河道或者支流;别人的确也在类似的地方挖出了东西,他也在那里挖。挖到了手杖。手杖的确被他扔了,因为担心上头下来查。别人不说他也知道,乱挖文物是犯法的,他不能把罪证留在手里。但除了蜡封的这封信外,手杖上他还取下了一个东西,把手上的玉。 “玉呢?”周海阔问。 “卖了,”卖主说,“这阵子走乡串巷的古董贩子碰破脸,出高价买了去。” “多少?” “两千。他给一千五,我说不行,必须得加加加五百,我就赢赢赢了。”一激动又结巴了。 周海阔笑了,真是个淳朴的大哥。“信为什么不卖给他?” “狗日的不要。一张破纸,他说非让买,看在玉的面子上,一张老人头。” “一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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