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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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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周的第一天。头天晚上睡前,我在“望和历”又画一道斜线,第三周的最后一天过去了。从淮安回来,我开始向母亲学习,在床头一本新的“望和历”上做标记。斜线之外偶尔会加一两个关键词,这是一天的日记。这一天我写的是:抵押。借债不成,只能先把房子抵押出去。《大河谭》的几个新策划出奇的顺利。“瑞拍客”西蒙·格朗瓦尔已经谈妥,再打磨一下本子就能实地拍摄了。堂伯谢仰止也没问题。我鼓动老头子给他打 了个电话,多少年音问断绝,开始两人还矜持,对话的黏性堪忧,艰难的三分钟过去,两个老头抱着电话就哭开了。堂伯说,但凡需要,他还可以从大闸口游到水门桥,随便拍。我想好了,堂伯的这部分,起自他唱麒派的《萧何月下追韩信》,到他唱淮海戏《长河》止。 周转资金的确出了问题。 下午小王找我,说账上要见底了,要不接下来的几个活儿先缓缓?我说不行,打铁要趁热,气儿不能在咱们这里先泄了。他又提议,那这两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先停掉?我说更不行,兄弟姐妹们都指着这血汗钱养家糊口,伤天害理的事不能干。他还要再说,我挥挥手,洒家自有道理。小王出了办公室,我就开始在一张白纸上画小羊,老子哪有那么多“道理”啊。我给前领导打了个电话,狗日的还算念旧,亲自接了。说真是没办法,《大河谭》的准下马状态也不是他的意思,“上头”没信心啊。我知道这是当官的一套修辞,但凡为难的球都踢给“上头”,“上头”是谁、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把球踢出去。挂了电话,我把可以当债主的朋友列了一串名单。抽了根烟,又一个个画掉,真他妈开不了口啊。在今天,借钱比借人家老婆用还可耻。就剩抵押房子这一条路了。那就抵押,我一拍桌子,老子愉快地决定了。 第四周的第一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我以为是闹钟响了,听铃声又不对,是电话。我闭着眼摸到手机,我说喂。对方说: “是我。” 我眼睛啪地睁开,一瞬间就醒透了。是孙宴临。“孙老师你这是叫早服务吗?” “问你个问题。” “请指示。” “从淮安到北京,运河断流了。如果还想坐船一路北上,有可能吗?” 我有点蒙,人醒透了但智商还在睡着。这丫头啥意思?但凡事得往好处上说,这是原则。所以我说:“当然。必须的。” “比如?” “既然它曾经畅通过,就没有理由一直断下去。人心齐,泰山移,请孙老师相信,只要想,迟早会接上。” “好吧,算你及格了。”她手机里传来呼呼的风声,“我在运河边。” “哪个运河边?” “你家楼下的运河边。” 我噌地坐起来,跳下床,抓一件外套就往外跑。母亲从外面买过菜刚回来,正给我准备早饭,问我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外面风大,换双鞋再出去。我说等不了了,回头再说,穿着睡衣睡裤和拖鞋,拎着外套已经到门外了。 一路小跑。在滨河路上就看见孙宴临,她真站在运河边。戴着棒球帽,风把一部分头发吹到她脸上。脚边是个拉杆箱。她看着我像个酒肉和尚一样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慢慢笑了。 “你来了?” “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网上搜到你的工作室。不都在西上园嘛。” “孙老师果然聪明。” “又来了!从家到河边这次多少步?” “一千零六十二步。”我说,一把抱住她,嘴就往她脸上凑。“两步并作了一步。” 她做着样子推我,“下了火车就打车过来了,脸还没洗呢。” “不嫌弃,”我支支吾吾地说,已经亲上了。“我也没洗。” 我们在河边抱了十分钟。散步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孙宴临说:“别人都看着呢。” 让他们看去。在台里客串主持的时候,走大街上还有不少人能认出我,现在不干了,人也胖了两圈,室内戴墨镜恐怕也没人注意我了。在这河边,认识孙宴临的人更是一个没有。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半个人被我包在了外套里。 十分钟后,我提议回家,早饭应该准备好了。她想先去我的工作室缓一缓。从决定订票来北京,这几天像坐上加速度的过山车,三十二年都没这么快过,她有点晕。也是,理解时间本身也需要时间。这会儿小朋友们正好还没上班。我拖着箱子陪她慢慢走。 “从河边到工作室,这次需要多少步?” “五千零七十二步。” “因为拖鞋?” “因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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