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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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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就是个皮外伤,水龙头底下冲一下就好了。”伤口随他去,能搭上话才最重要。我就不信搞不定你。我对这一期的《大河谭》相当有信心。 她默许了。“约法三章:房间里再乱,也不许说。” “我不相信还有比我更乱的人。另外两条呢?” “想到了再说。” 孙宴临帮我拎着礼品盒和她的笔墨颜料。我用左胳膊夹着她的画架,右手举着,像个投降派,跟在她身后朝着东南走。孙宴临让我离她远一点,免得她总得跟碰到的熟人解释我是谁。也好,我和她保持着二十米的纯洁距离。我发现这个貌似纯洁的距离其实最色情,我可以把她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她被牛仔裤包裹的屁股每一点动态,看见她小腿肌肉在运动中细微的变化,甚至,请原谅,通过她外套的摆动看见上身在行走中的形状。一个匀称、结实、符合一定美学标准的好身体。当然,这是因为我视力好。一个忙得跌跌爬爬的离婚三年的四十岁男人,第一次发现,多年来被视为缺陷的远视竟然是个独门法宝。 在一个库房一样的大房子前停下来。孙宴临放下提盒,打开双层防盗门。开灯,室内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不少,并排停下八九辆卡车问题不大。这个空间还不包括贴着西边隔离出来的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和一个卫生间。工作室里靠墙摆满了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的油画和水粉画。四五个尺寸不同的画架分散房间各处,画架前放着笔和油彩。水泥地板,落满了油彩。没那么乱。 “这就是传说中的艺术殿堂吧?”我恭维说。 孙宴临不吃这一套。她让我把写生的画架放到东南角的空地上,“原来针织厂的厂房,留下来几间,区里改造成文创基地,有点像你们北京的798,我租下来一间。你把伤口周围洗一洗,我去找消毒碘酒。” “你这里能消毒啊,那还让我去找医生。” “你挺讨厌的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私人地盘,又不是医院,没义务招待你。” “对不起孙老师,我错了。请问,可以用您的卫生间吗?” “讨厌!” 我洗好手从卫生间出来,孙宴临也刚找到碘酒和棉签。我刚想伸头往她的卧室看,她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闺房重地,非礼勿视。”我说,“我懂。就是好奇一下。” “不必好奇。被子没叠。” 孙宴临让我在椅子上坐好,她把棉签蘸上碘酒,从中心向外围画圈涂。大房间里有点凉。碘酒杀入伤口,比擦破时还疼,我觉得肚皮都抖起来。 “受不了就吭一声。” “那不行,咬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男人嘛。” “哟,真勇敢。”她用鼻子哼了一声,拿起一根新棉签蘸好,作势要往伤口上猛按。我叫一声迅速抽回了手。孙宴临讥讽说:“这么没有安全感?” “别乱扣帽子,没有安全感的人是你孙老师。”我把手伸过去,随她怎么折腾了。她倒涂得更小心了,“出个镜就这么难?艺术要为人民服务,艺术家也要为人民服务嘛。” “再提这事,别怪我赶人啊。” “好吧,”我说,“为了多坐一会儿,话都不能说,多不容易。” 处理完伤口,我认真欣赏了孙宴临的画。至少这一批画里,运河题材的不多。处理的主要是人物,是人物和环境的关系。有几幅半大不小的画,是对郎静山集锦摄影的再创作,别开生面。乍一看完全是郎静山照片的油画版,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只是借用了郎先生的意象和构图。她一反郎先生作品中邈远高古、超拔脱俗的静态特征,让人物和风景之间产生了动态的张力,整个画面有了爆发边缘压抑着的力量感。 《晓汲清江》。郎先生的原作里,汲水者低着头,大半个面部都被斗笠遮住,根本看不见人物的表情;但在孙宴临的《晓汲清江》中,挑水的人抬起了头,就算在斗笠的阴影里,你也看得见他纠结的表情和眼神,因为他的表情和眼神,整个画面和画风为之一变,完全成了一幅全新的创作。在《松荫高士》中,孙宴临放大了张大千,让张大千扭头往左边看,半个脸上的表情与古松形成呼应,画面中的空气仿佛都由此震荡起来,隐隐似有雷声。 那几幅画真是吸引了我,我把椅子搬过去,坐在画前,从手机里搜出郎静山的原画,边边角角地对比着看。孙宴临给我拿来郎先生的摄影集,看着方便。“有兴趣?”她问。 “卖么?” “不卖。” “自娱自乐?” “还没改造到满意的程度。” “什么样才算满意?” “要知道我早就画出来了。” 对照原作又看过一遍,我站起来,“强烈希望大师能赏脸,给我个请饭的机会。”天已经黑了。 “郎大师十九年前就去世了。” “今天我请孙大师。” 孙宴临斜我一眼,“再瞎说真赶你走了。” 晚饭我请,附近的馆子“淮扬府”。孙宴临说这家的淮扬菜比较正宗。充分采纳孙宴临的建议,点了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梁溪脆鳝、文思豆腐、虾仁蒲菜和鸡丝粉皮,主食茶馓和黄桥烧饼。吃得贴心。祖母活着的时候,饭桌上就是这个味道。有一阵子没认真想起祖父祖母了。我跟孙宴临说,这顿饭让我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淮安人。胃从不说谎,它比你更清楚故乡在哪儿,祖宗在哪儿。 “你老家这里?” “不像?” “油腔滑调的,咱们大清江不产你这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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