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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勾起唇角,“也许陛下高估我了,我未必是能让他安定下来的那个人。”

  “你不必妄自菲薄,雁融,你身上有着我们谁也不能预估的力量。朕和瑾元是兄弟,朕既然看到了,瑾元也必然看到了。”

  皇上的话触动了雁融,她觉得自己这样静静地等下去真的是很傻的一件事,与其坐等瑾元的态度,不如自己去问个清楚。

  她匆匆赶回王府,一进府门,管家就跑来说:“王妃去了哪里?王爷找了您半天,已经大发雷霆了。”

  她一震——瑾元在找她?为什么?

  说不上心头涌起的是兴奋,是期待,还是惴惴不安,她一路急速地走向瑾元的书房,到最后几乎就要跑起来了。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口时,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去了哪里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问话中没有担心忧虑,也没有柔情蜜意,有的只是一盆冷水般的不满和指责,兜头泼下——

  也许是脚步还没有站稳,她晃了一下,等喘息平定,才淡淡地说:“府内既然没有我的事情,就想出去走走。”

  “那夜虽然无事了,但是这几天未必就没有事。你是王妃,一天到晚在外面闲晃,就算我不在乎外面人的口舌,你自己总要顾忌一下你的身份。”

  他的每句话都像是带着刺一样扎过来,让雁融所有的期待都化为了清风,霎时间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

  她也冷冷地问:“那王爷找我是有什么大事?”

  “于香香的事情,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她一只手掐紧门槛,似笑非笑地问:“解释?什么解释?”

  “关于她中毒,是否真的与你无关?”

  他刚刚问完,就见她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皱眉问。

  “我笑你怎么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我笑你压根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我也笑自己,不该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太过美好。”她虽然在笑,但是心头却在滴泪滴血。“其实你何必问我什么,这件事你真的没办法调查清楚吗?”

  “我调查是一回事,我要你的回应是另一回事。你只要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行了。”

  雁融一甩手,迈入门内,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这件事下是我做的,你会信吗?”

  “我信。只要是你说的。”

  瑾元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的是疼惜和坚定。是吗?还是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王爷若是信我,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问了,便是不信。”她一字字的说,每个字都痛彻心扉。

  但他只是皱眉,“雁融,你别为了斗气故意避重就轻,我必须要给周围人一个解释,否则满天的流言怎么平息?”

  她凄然笑着,咬着牙根说:“你从来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你在乎的只是那个人而已。王爷,还记得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感情的长短不是用时间的长短可以衡量,不要让你在我们两人之间作选择,因为那就像是让你在一双鞋子和一只手臂之间作抉择一样。当时我很感动,我本来以为在你心中的我是那只手臂,而现在我才明白,这不过是我一个愚蠢的梦,于香香才是可以与你患难扶持的手,而我是那双穿完就可以扔掉的鞋子。”

  瑾元惊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怒道:“雁融,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那我该怎样说?应该谦恭而卑微地请她谅解我,我不该给她添什么燕窝,让人有机会陷害我?王爷,如果我今天一定要逼着您在我们两人之中作一个选择的话,您的答案是什么?”

  他盯着她,“雁融,你现在太激动了。”

  她忽然往后退了两步,点点头,“好了,不必告诉我答案,因为我已经明白了。”她转身跑出书房,跑得比来时还要快。

  一路上的下人们都惊诧地看着她奔跑的身影,不明白乎日里端庄贤淑的王妃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稳重高贵全然被她丢弃,只剩下绝望冰冷的玉容,和……眼角流出的泪滴,疼碎人心。

  晚问,荷香来送饭时,惊讶地发现雁融不在房内,问遍了府里上下,都说没有看到她,直到问到大门时,才知道她下午时一个人悄悄出了王府。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随即荷香在雁融的房内发现一封信,信封上写了瑾元的名字。

  敏感的荷香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急忙把信送给王爷。

  瑾元拆开信,里面写着简短的一阙诃,每个字是那么熟悉又陌生,力透纸背的是冰冷的情,决绝的意——

  梦回一夜,两世相隔。正是黄昏夜半,云遮月,月如昨。情意成蹉跎,万事付江河。怨君不语,寒宫冷桂,天上人间皆寒漠。我亦无歇,春衫凉薄。愿化东风随云去,云岂留我?无那,无那,浩浩渺渺,前路已无多。

  下面还有简单的一句话——

  君无情,我无意,夫妻缘尽,婚约亦休。自此仳离后,永无相见期!

  第九章

  雁融自小在众人眼中是个乖巧听话、温柔恭顺的好女孩儿,年长后就是一个好姑娘、好女人,嫁给瑾元无论府里府外,也都觉得她是个好妻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如外表这样恭顺坚忍,其实她是一个愤怒起来可以宁为玉碎,不愿瓦全的人。

  小时候,父亲允许她和哥哥们一起读书,念《诗经》时,她最不喜欢的是那篇“虻”。

  最初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以及后面的“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描绘了一桩美好婚事的开头,但是到了结尾,却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学完这首诗的第二天,夫子意外地发现她书上这一章的书页被撕去了,夫子很是震怒,问是怎么回事。

  她起身淡淡地说:“昨晚有老鼠来啃书,把这一页啃坏了。但整首诗我已经背下来,夫子若是不信,我可以背给您听。”然后她朗朗背诵,终于让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其实,那页书是雁融自己撕去的,她不愿意看到女子为了爱情和婚姻而痛苦流泪,她曾暗暗发誓,若是有一天,她的丈夫让她这样伤心,那么她一定不会委曲求全,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那薄情的男人,而且绝不回头。

  给瑾元的那封信,如果说是一封绝情信,倒不如说是一封休书。

  她亲笔休掉了他们的婚姻和爱情,她不忍了,也不再猜忌,若瑾元始终不能信任她,她再多的忍耐都是徒劳。

  离开王府,她搬进了广德楼,不许别人再叫她王妃,只称呼她为“掌柜的”或者“东家”,她全心全意地在广德楼的生意上,忙得昏天暗地,甚至没有和娘家人提及这些变化。

  她不在乎这件事是否会给自己的家族惹出轩然大波,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既选择了自己的路,便不再回头张望感慨。

  瑾荣是先知道这件事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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