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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我们是泉州人。我嫁到东都之后,已有好多年没看到我娘了,这次她进京……来看我,结果在宿县病了,所以我去找她。”

  一番话听得两个老人频频点头,徐婆婆感慨道:“好孝顺的闺女,我那个儿子就没有你这么懂事,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天天和我吵。”

  唐可怡一边陪着笑听老人家唠叨,一边怅然地想着,不知道娘现在病成什么样子了?算起来,她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娘,在家时,她虽然不像弟弟那样被疼爱,但是娘对她也是很好的。这些年,每年她都会给家里寄一封家书,虽然最终都没有回信。

  十八岁那年,因为受封而没能出宫,她知道家人肯定接到了她获封的消息。其实她希望家中可以来人看看她,但是等了两年,还是杳无音信。

  她的父亲,如盘石一样顽固又守旧,她不知道父亲这样放任她的一生,到底是因为怕她给家里招灾惹祸,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民间俗语,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在父亲口中,白居易《长恨歌》中那一句著名的“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不仅是一个时代的耻辱,也是男人的耻辱。红颜祸水。这是父亲对后宫干政的评语,而她……差点也成了祸水中的一滴。

  不,其实她没有任何资格做红颜祸水。先帝封她为妃,只是一时喜悦之下的冲动赏赐,此后再没有正眼看过她,就算她想做个倾国倾城的褒姒,先帝也绝不是周幽王。

  她向来都只是后宫一株不引人注意的杂草,无论是藏书楼中默默值守打扫的宫女,还是骑鹤殿中无人问津的怡妃,她,未曾改变。

  宿县是东岳中很小的一个县城,全城的人才不过几千人口。唐可怡要在这里找到母亲相较于在东都就容易许多,这里的客栈总共就只有三间而已。她一来到此地,先陪着徐家老夫妻找了间小客栈住下,打听了一圈,自己的母亲不在这里。于是她又急匆匆地赶到了第二间客栈,依然没有母亲的消息。

  第三间客栈,是本地最大的一间,掌柜的被这么询问,想了想后笑道:“是有一位老妇,说是要到东都寻亲,病在这儿了。她就住在后院。”接着,他命一名伙计领着唐可怡来到后院,在角落一间小屋子门前停住。

  “就是这儿了。”小二指了指那扇破门,“这老妇已经欠了几天房钱了,若是你亲娘,回头你赶快把房钱结了吧。”

  唐可怡的手指轻颤着推开门,门内黑暗潮湿,四周又脏又破的,她不禁一楞,显然这间房原本并不是客房,只是临时让人住进来。

  房内的床上,一个人躺在那里,旁边有个小姑娘正在伺候着。

  当屋门打开,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进屋内,那小姑娘抢先开口说:“店家,实在不好意思,这房钱我们一定会尽快结付的……”

  唐可怡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脚下如有千斤巨石一般。

  小姑娘迟疑地停住话,打量着她,似乎也发现她不是店里的人,好一阵,才又开口问:“这位……姑娘,您、您要找谁?”

  “唐夫人……是住这里吗?”她浑身一直轻颤着,连带的让她几乎变了音色。

  “是……可是您……”小姑娘也楞住了。

  就在这时,床上一直静躺着的老妇忽然开口,颤巍巍地问:“是谁啊?我是在作梦吗?怎么听起来像是我家小怡的声音?”

  唐可怡再也忍不住,她几步奔到床头,一把握住母亲苍老枯瘦的双手,泪如雨下……

  终于找到母亲让唐可怡暂时放下心,她赶快先替母亲缴付拖欠的房钱,然后将母亲搬到条件稍好一些的房间,但是这样的安排却不能让母亲放心和满意。唐夫人虽然只有四十岁,但历经这次儿子受难的事情之后,如今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头发都白了一片。

  在和女儿重逢之时大哭了一场,唐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把家中现在的情形告诉她。

  “小怡,你知道你弟弟出事了吧?”

  “表姊已经把父亲的信带给我了,但是可怀怎么会惹上人命官司?”

  “都是知府大人搞的鬼!”唐夫人捶着床沿说,“可怀年前喜欢上一位姑娘,结果那姑娘被知府的外甥看中了,先下了手将那姑娘掳走,还糟蹋了人家的清白。

  “可怀一时气不过,上门去理论时,和对方扭打在一起,那人自己失足跌落台阶,结果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就这么磕死了,可是可怀却背上杀人的罪名,你说可怀有多冤枉啊!”唐夫人一边哭诉一边痛骂道:“知府下令抓了可怀之后,根本不容人申辩,就往上报了个杀人罪,要将可怀问斩。你爹和我这辈子就你们姊弟两人,你又多年不在身边,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我说给你写信,好歹你在宫里,也许能帮上忙,但是你爹坚决不许我找你。”

  唐可怡听明白了事情始末,意识到这件事的确和她想的一样棘手。虽然说知府并不是多大的官,但是以她现在的地位,并没有能力可以为弟弟说上话,遑论是将弟弟营救出来了。

  但是显然母亲在她身上寄予厚望。

  “小怡,你怎样想?你能救可怀吧?”

  母亲连声的追问让唐可怡只能嗫嚅地回答,“我会想办法的,但是这件事……也急不得。”

  “怎么能不急?可怀现在应该已经在东都了,你在京中有没有认识什么大官,可以在刑部说上话的?或者,只要比知府大的就行。对了,新帝是先帝的弟弟,你认不认识他?直接去和陛下求情,陛下念在你们的关系上,应该会答应的吧?”

  手腕被母亲抓得生疼,但她忍住痛依然陪着笑,“娘,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您先把身体养好了,否则可怀平安出来,您还病着,要怎样接他?”

  唐夫人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对、对,我要多吃药,早点让身体好起来。”

  母亲从家里私自跑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名丫鬟。虽然唐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母亲的衣食起居向来有专人照顾,如今出门在外,习惯都被打乱,吃不好、睡不着,才导致她病倒。

  唐可怡这一来后,立刻接过许多丫鬟做不来的事情。母亲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生病,连衣服都久未换洗。她先从外面买了一身便宜的衣服给母亲换上,然后和小二要了个木盆,想去洗脏衣。

  由于店里没有水井可以洗衣服,小二指点她到店外的一条河边去洗。

  她抱着木盆走过店里大堂,准备出门的时候,店外忽然乱糟糟的出现人马喧闹声,紧接着有个壮汉大步走进来,大声说道:“掌柜的,我们主子要包了你的店,开个价吧!”

  满大堂的客人都哗然起来,其中有打尖的食客,也有店内的住客,众人都很不满来人这副狂傲的口气,但随之从店外鱼贯而入的一群人却又让店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收敛了躁动。这一群人,每一个都身材魁梧,且神情冷峻,不发一语。而当先的那名年轻公子,形容俊美,骨骼清奇,一身的银衣华服将他的面容衬托得贵气四溢,只是他眼底唇边的冷傲却是与生俱来,让人难以亲近。

  乍然看到这个人,唐可怡整个灵魂就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一样,手中的木盆再也无力抓住,倏然从腰边跌落。

  这一声重击让全部人的目光都移到这边来,她想转身逃跑,却没有力气迈动一步,直到那双冰凉深邃的眼眸与她的目光相对,她才忽然感觉到了一丝震动的痛从身体中尖锐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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