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针叶 > 烟花方胜结 | 上页 下页


  “是,在下刚才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她“呵呵”一笑,“没关系、没关系,易公子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定当涌泉相报。”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抽气声。

  怎么,她这话暗藏他意?他心中猜测,并未将疑惑表露在脸上,仅低头笑道:“在下多谢姑娘。为方便官府查明灾情成因,还请姑娘尽快离开。”

  立即,又是一阵抽气声。

  她未说什么,视线从下到上慢慢滑动,最后定在他脸上。

  朴素的黑布鞋,朴素的蓝布袍,身形俊挺,黑发整齐束于脑后,黑带固定,将眉目额角尽数展露。

  鼻尖向前移了一分,似嗅他的味道。见他身子后倾,面有恼色,她也视而不见,慢慢绕着他走一圈,仿若打量多么稀奇的东西。最后,绕完一圈站定,她抚额,颦眉之态似有轻愁无限。

  除了身形的完美值得称赞外,这男人全身上下……实在是……找不出优点。

  唉,为什么?她心中重重一叹。

  衣着朴素没关系,配上绝美的容姿,定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义正词严没关系,配以英勇的救火英姿,也算得上一位笑傲江湖的英俊游侠;头发梳得呆板没关系,在东风吹拂下,以烈焰为底,绝对能飘摇出狂放不羁的酷男气质……但,为什么,为什么这张脸长得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呢?

  坦率地说,如果把这男人丢在人群里,无论她蓦然回首多少次,也绝对找不到阑珊边的那点灯火。

  唉!无语怨东风地再一叹,秋水无骨的手很无奈地从额上滑落,向他伸出,“百里新语。”

  他微怔,盯着伸到眼皮下的手,不知该如何。手很白,淡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不知……这手牵在掌中是何等柔滑……

  脑中刚跳出这个念头,他脸色微变,暗骂自己心术不正。眼角微微瞥开,见到被唤“邦宁”的护卫冲自己打手势……恕他蠢笨,不能理解那莫名其妙的手势。

  移开视线,不顾邦宁遽然变冷的视线,他正要转身,无骨小手已握住他的大掌。乍愣之下,手被用力摇了摇,丢开,她的笑语同时响在耳边——

  “易公子,欢迎光临我烟火楼,择日,百里新语恭候大驾!”说完,她转身走入轿内,依旧是步步摇情落月。

  坐定,起轿,一行人诡异地来,诡异地去——别人怎么看易季布不知道,至少,他心里就这么认为。

  烟火楼?什么地方?她在这城里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面无表情,眼瞳垂落。

  展开的右掌尚余她的香气和触感,他五指微微动了动,缓缓垂下。袖落的须臾,将那抹未及消散于空中的芬芳,挽留。

  “那个……易大人啊,您这是去哪儿?”

  一声叫唤让抬脚的男子回头,“孙总把?在下回官衙。”

  火情已灭,后继工作也安排妥当,他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衙署阅读风物志,以尽快了解此地民情。

  “季大人若不介意,等下官一同回去,可好?”孙总把一张黝黑的脸扬起微笑。

  易季布颔首,找了一处不碍事的角落站着。他见孙总把向救火兵交代几句,往回走的当口,身后传来一道轻沉的脚步声。随着他的转身,轻朗的嗓音响起——

  “易大人救火之急,果敢明敏,宗某佩服。”

  来到他身后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头戴苍水玉冠,褐绸春衫,外罩蓝罗半袖袍,袍上绣以云藤水纹,腰带上挂着三个玉佩,手中正拿着一把折扇轻摇。

  一句话形容——满身的财大气粗。

  易季布不认识此人,只当他过来打招呼,听他话中并无敌意,仅点头笑了笑。

  “当机立断以铁锚拉断横梁,再劈断四根主柱,借屋顶倒塌来阻止火势蔓延,易大人,你让宗某不得不佩服啊。今日,宗某可否有幸交你这个朋友?”

  “宗公子过奖,这些只是救火的常识。”他脸色不变。交朋友当然可以,但这人总是“宗某宗某”,至少也要让他知道名字才行。

  刚这么想着,孙总把已经走过来,“咦,宗公子也被这小火吸引来?”

  “有热闹,当然要看。”宗公子摇着折扇,眼睛不离易季布。

  “这当然、这当然。啊,这位是易大人,大都新调的同知,昨儿刚到。”孙总把笑着为两人引见,“易大人,这位是清风酒楼老板,宗盛道宗公子。宗公子才高八斗,风流倜傥,与易大人年纪相仿,日后见面的机会一定很多。”

  为什么见面的机会多?是说他与宗公子一般风流,还是说他会常去清风酒楼?或者,宗公子是个惹事之辈,常被请去衙门?

  盯着孙总把过于献媚的笑,易季布暗忖。同样是拿官俸,但同知的俸禄不比以往,他无奢侈之习,断然不会常去酒楼,两人若常有机会相见……嗯,多半是宗公子被请入官衙。

  如此说来,此人算是个生事扰民之人。

  心中有了定数,他抬头,“宗公子,在下初来贵宝地,日后还请多多指教。”他有自己的坚持,但官场混得久,虚应逢迎的嘴脸见得多,做起来也自然。

  宗盛道哈哈一笑,“啪”地收了折扇,眼含趣味打量他一阵,方道:“易大人啊易大人,易同知,宗某……定要交你这个朋友。”他回头,召过身后一声不吭的侍僮,指着易季布道:“记下,易大人是本公子新交的朋友,他去清风楼,无论带多少朋友,三顿免费。”

  “是。”侍僮从怀中掏出本子,“刷刷”写下数行字。

  伸手拍拍易季布的肩,宗盛道另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含笑离开。侍僮记完后,看了易季布一眼,面无表情追着主子离去。

  不明所以盯着拐弯处消失的身影,他只当生意人好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举步向官衙行走。身边,孙总把颤抖而兴奋的声音响起——

  “易大人、易大人啊……”

  “孙叔,不在官衙,你不介意我唤一声孙叔,你就唤我季布吧。我初来,有些事还望您多指点。”

  孙总把微微一愣,随即点头。他本就是豪爽性子,当下改了称呼:“季布啊,你刚来城里,有些事还是要知道的,不然,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可不好。”见他点头,将步速调得与他同步,孙总把四下望了望,小声道,“这城里,有些人惹不起。”

  “哦?”袖中双拳微紧,随即缓缓放开,他轻轻点头。

  又是如此,在哪儿都是如此。哪儿都有惹不起的人,都有得罪不起的官,在大都……在大都……罢罢,事如云烟,过去的都过去了,他又何必将自己困在往事里。

  既来之,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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