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直至海枯石烂 | 上页 下页


  杏友诉说:“时常梦想坐在熏衣草田里写生,肚子饿了吃奶油拌覆盆子裹腹,然后在夕阳中步行回家。周星祥看着她微笑,”这个愿望也不难达到。”“也得是富贵闲人才行。“周星祥开车到近郊沙滩陪她散步,忽然之间,杏友发觉太阳落山了。甚么,她看看手表,这是怎么一回事,时间不对了,怎么可以过得这样快?她注意手表上秒针,发觉它仍然移动,没坏,她茫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说:“已经六点钟了。”

  “我送你回家。”

  杏友依依不舍。

  很明显,周星祥的感觉亦一样,他轻轻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家途中,杏友一声不响,发生了什么事?她内心一片迷悯。

  下了车她鼓起勇气往家门走去,可是忍不住回头,周星祥在暮色中凝视她。

  花圆裙,白布鞋,这样清丽脱俗的女孩实在不多见,他为她倾心。

  杏友舒出一口气,用锁匙开了门。

  父亲在小怡灯前工作,连客厅的大灯也忘记开。

  杏友连忙替他打点晚餐。

  “去了什么地方?”

  杏友却说:“我替你做笋丝肉丝面可好?”

  他伸一个懒腰,“好呀。”

  黄灯下杏友发觉父亲的头发白多于黑,苍老许多,不禁侧然。

  换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只信封,咦,谁放进去的,又几时放进去?

  一张便条上这样写:庄老师,薄酬敬请笑纳,学生周星祥敬上。

  另外是一张现金支票,杏友数一数零字,是一万块。

  那时,她父亲的薪水只得两千多元,这是一笔巨款。

  周星祥趁她不觉放进她口袋。

  他希望他们收下,并且,大抵也看得出他们需要它。

  不过,父亲说过不收就是不收。

  杏友把面食端进去给父亲,又替他按摩双眉。

  门铃响了。

  “我去。”

  杏友掩上书房门。

  来客是房东沈太太。

  杏友连忙招呼她进来。

  “庄小姐你好。”

  杏友斟上茶,静静坐在她对面。

  “加房租的事,势不能再拖,已经是便宜给庄老师了,知道他清廉,”沈太太讲得非常婉缚,“可是,庄小姐也别叫我们吃亏。”

  杏友微微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些什么好。

  “难为你,庄小姐,母亲辞世后你就当家至今。”

  不不,她庄杏友不需要这种同情。

  她很平静地说:“沈太太,拖你良久不好意思,我考虑过,你说的数目也很合理,我们无所谓,这清风街住惯了,也不想搬。”

  她自口袋取出那张支票,交给沈太太,“我们预缴一年租金,你且收下。”

  沈太太一看数目,不禁一呆,随即满面笑容。

  她喝一口茶,忽然问:“听说广生出入口行是你们亲戚的生意?”

  杏友笑,“是我伯父庄国枢拥有。”

  “怪不得。”

  沈太太再三道谢,笑着离去。

  杏友轻轻关上门。

  老父走出来来问:“谁?”

  杏友看看父亲已白的发脚,觉得需要保护他,她坚决地说:“找错门,已经打发掉了。”

  她接看跑去收拾面碗。

  她的卧室向街,打开窗户,可以听见小贩叫卖面食的声音:母亲在生的时候,小小的她也扭着要吃宵夜,非要哄半日,才平静下去,如今母亲墓木已拱。

  杏友轻轻叹口气,面孔枕在双臂上,到底年轻,不消片刻,仍然睡看了。

  她同周星祥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说。

  “叔伯对我们颇为客气,只是父亲死硬派,母亲去世,也不允他人帮忙。”

  周星祥忽然问:“年幼丧母,一定很难熬吧。”

  杏友听了这样体贴的话,泪盈于睫。

  “对不起。”

  “哭完又哭,最近已经好过些,做梦,有时仍然觉得好象是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周星群侧然。

  “在街上看到人家母女依偎地看橱窗或是隅隅细语,说不出的难受与妒忌,可是人生有什么没有什么,大抵一出生已经注定,想到余生都需做无母之人,往往痛哭失声。”

  “坚强些。”

  “多谢你的鼓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轻轻吻了她的手背。

  杏友一惊,缩回双手,低下头,耳朵烧得透明。

  是在恋爱了吗,一定是。

  一时高兴得晕头转向,可是一时又紧张得想岖吐,情绪忽上忽落,但也有极之平和的时刻,觉得幸福,充满盼望。

  这时周星祥也别转了面孔,自幼在外国长大的他很会调笑异性,但是对庄杏友,他真舍不得叫她难堪。

  半晌杏友问:“你的论文进度如何?”

  “庄老师正在助我拟大纲。”他讲得很坦白。

  “只得一个月时间?”

  “或许,我可以留久一点。”

  “方便吗?”

  “我此刻住在姐姐姐夫家,没有问题。”

  “呵,”杏友意外,“你不跟父母?”

  “爸妈住纽约近郊,我家移民已有十多年。”

  杏友点点头,那么远,她有点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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