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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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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友诉说:“时常梦想坐在熏衣草田里写生,肚子饿了吃奶油拌覆盆子裹腹,然后在夕阳中步行回家。周星祥看着她微笑,”这个愿望也不难达到。”“也得是富贵闲人才行。“周星祥开车到近郊沙滩陪她散步,忽然之间,杏友发觉太阳落山了。甚么,她看看手表,这是怎么一回事,时间不对了,怎么可以过得这样快?她注意手表上秒针,发觉它仍然移动,没坏,她茫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说:“已经六点钟了。” “我送你回家。” 杏友依依不舍。 很明显,周星祥的感觉亦一样,他轻轻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家途中,杏友一声不响,发生了什么事?她内心一片迷悯。 下了车她鼓起勇气往家门走去,可是忍不住回头,周星祥在暮色中凝视她。 花圆裙,白布鞋,这样清丽脱俗的女孩实在不多见,他为她倾心。 杏友舒出一口气,用锁匙开了门。 父亲在小怡灯前工作,连客厅的大灯也忘记开。 杏友连忙替他打点晚餐。 “去了什么地方?” 杏友却说:“我替你做笋丝肉丝面可好?” 他伸一个懒腰,“好呀。” 黄灯下杏友发觉父亲的头发白多于黑,苍老许多,不禁侧然。 换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只信封,咦,谁放进去的,又几时放进去? 一张便条上这样写:庄老师,薄酬敬请笑纳,学生周星祥敬上。 另外是一张现金支票,杏友数一数零字,是一万块。 那时,她父亲的薪水只得两千多元,这是一笔巨款。 周星祥趁她不觉放进她口袋。 他希望他们收下,并且,大抵也看得出他们需要它。 不过,父亲说过不收就是不收。 杏友把面食端进去给父亲,又替他按摩双眉。 门铃响了。 “我去。” 杏友掩上书房门。 来客是房东沈太太。 杏友连忙招呼她进来。 “庄小姐你好。” 杏友斟上茶,静静坐在她对面。 “加房租的事,势不能再拖,已经是便宜给庄老师了,知道他清廉,”沈太太讲得非常婉缚,“可是,庄小姐也别叫我们吃亏。” 杏友微微张开嘴,又合拢,不知说些什么好。 “难为你,庄小姐,母亲辞世后你就当家至今。” 不不,她庄杏友不需要这种同情。 她很平静地说:“沈太太,拖你良久不好意思,我考虑过,你说的数目也很合理,我们无所谓,这清风街住惯了,也不想搬。” 她自口袋取出那张支票,交给沈太太,“我们预缴一年租金,你且收下。” 沈太太一看数目,不禁一呆,随即满面笑容。 她喝一口茶,忽然问:“听说广生出入口行是你们亲戚的生意?” 杏友笑,“是我伯父庄国枢拥有。” “怪不得。” 沈太太再三道谢,笑着离去。 杏友轻轻关上门。 老父走出来来问:“谁?” 杏友看看父亲已白的发脚,觉得需要保护他,她坚决地说:“找错门,已经打发掉了。” 她接看跑去收拾面碗。 她的卧室向街,打开窗户,可以听见小贩叫卖面食的声音:母亲在生的时候,小小的她也扭着要吃宵夜,非要哄半日,才平静下去,如今母亲墓木已拱。 杏友轻轻叹口气,面孔枕在双臂上,到底年轻,不消片刻,仍然睡看了。 她同周星祥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说。 “叔伯对我们颇为客气,只是父亲死硬派,母亲去世,也不允他人帮忙。” 周星祥忽然问:“年幼丧母,一定很难熬吧。” 杏友听了这样体贴的话,泪盈于睫。 “对不起。” “哭完又哭,最近已经好过些,做梦,有时仍然觉得好象是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周星群侧然。 “在街上看到人家母女依偎地看橱窗或是隅隅细语,说不出的难受与妒忌,可是人生有什么没有什么,大抵一出生已经注定,想到余生都需做无母之人,往往痛哭失声。” “坚强些。” “多谢你的鼓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轻轻吻了她的手背。 杏友一惊,缩回双手,低下头,耳朵烧得透明。 是在恋爱了吗,一定是。 一时高兴得晕头转向,可是一时又紧张得想岖吐,情绪忽上忽落,但也有极之平和的时刻,觉得幸福,充满盼望。 这时周星祥也别转了面孔,自幼在外国长大的他很会调笑异性,但是对庄杏友,他真舍不得叫她难堪。 半晌杏友问:“你的论文进度如何?” “庄老师正在助我拟大纲。”他讲得很坦白。 “只得一个月时间?” “或许,我可以留久一点。” “方便吗?” “我此刻住在姐姐姐夫家,没有问题。” “呵,”杏友意外,“你不跟父母?” “爸妈住纽约近郊,我家移民已有十多年。” 杏友点点头,那么远,她有点怅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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