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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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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没开灯,阁楼十分凌乱,有限家具上搭满衣物及盘碗,大约已有三五个月没收拾打扫过的模样,有一个人坐在最黑的角落抽烟,程岭只看到那点猩红色的火星。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飞机?” 那人轻轻笑一声,“我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身,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老二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老二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白,此人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干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唇膏,旋开一看,是鲜艳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色,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水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卫生间另外有道门,通向卧室,现在这是她的家了,不妨打量一番。 卧室比较光亮,窗户垂着纱帘,比想像中的大,一床一几,衣橱里是空的,只有几只空酒瓶,那女人像是已经搬走了。 程岭坐在床沿。 印大先生在外头喝问兄弟:“这像是新房吗,叫你装修为什么不动手,为何叫一个女孩难堪?” 程岭听了只是淡淡的笑。 她走回浴堂,取出梳子,梳通头发,结一条辫子。 这时印大先生叫她:“程岭,好了没有?” 程岭应着启门出来。 印大对她说:“来见过我们家老三,你叫他阿佳得了。”程岭不慌不忙踏前一步,抬起头来。 她这一步刚巧走进客厅一圈亮光之处。 一抬头,那印老三与她一照脸,呆住了。 那是一张雪白的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半满的菱形嘴,一头黑鸦鸦美发,衬得面孔如春季盛放一种粉红色的花,对,洋人叫做凯咪莉亚。 那印善佳完全被意外震住,天,这是一个自图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而且一看就知道还非常非常年轻,老大自何处物色到这样一个人? 印老三忽然为自己的劣迹觉得羞愧了了他半晌才咳嗽一声,轻轻站起来,不自觉踏前一步。 程岭此际也看清楚了他。 只见他甘七八岁年纪,一脸胡髯渣,衣裳邋遢,但不知怠地,却有一股潇洒之态。 程岭开口:“我叫程岭,山岭的岭。”声音清脆动人。 一朵花,这女孩子完全似朵茶花,她晶莹的容貌感动了那个浪荡子,他结巴地自惭形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印大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好气又好笑,骂道:“我同你还有事要办,明日一早要出去注册结婚,程岭且去休息,老三,叫你布置新房,你却弄出一个狗窝来。” 老三这次不再回嘴。 程岭环顾四周,温暖与否,每个家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堆积如山的盘碗,她早有心理准备,印大先生没看错人,这个家需要她,她是一只年轻美丽温柔的牛。 印大把一只铁皮盒子交给程岭后偕老三出去了。那是一只太妃糖盒子,盒盖上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鬓发小孩用手托着腮,十分趣致,打开来,里边有零钱及两串门匙。 程岭并没有休息,她打开行李,把仅有的衣物挂好,随即清理起这个小小的家来。 年轻力壮的她似有无穷精力,永不言倦,以致日后想起来,她也诧异:怎么总是不怕吃苦? 做完全套工夫,全屋一亮,她还有时候做一个炒饭,泡一壶茶,她扭开无线电,坐在一张近窗的摇椅上观景。 整条街上来往的净是华人,程岭觉得趣怪之至,这根本不像外国,她在香港中环见过更多的洋人。 对面是一间杂货店,邻居是银行,再过去是理发店,然后是肉食铺…整条唐人街似座独立小镇,什么都应有尽有。 程岭取过锁匙,走到楼下店堂,打开玻璃门,推进去。 这个年轻的老板娘大吃一惊,什么小食店!根本封了尘不止二两个月了,椅子全搁在桌面上,灶头冷清清,招牌下标着食物清单及价目表:春卷、蛋芙蓉,杂碎、炒面。炒饭…… 柜抬上放一着大玻璃瓶,里边载着半瓶幸运饼,程岭打开盖子,取出一只,拗开来,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你美貌善良,但太轻易信人”,程岭忽然之间哈哈哈笑起来。 空旷的店堂激起回音。 打理这个店,她起码需要两个阿笑那样的帮手。 她关上店门,回到楼上,发觉印氏兄弟已经回来了。 他们在喝茶吃炒饭。 印大先生既感慨又安慰,“岭儿,这个家与这个浪子,从此就交给你了。” 他口中的浪子出去转了一回,已经理过发刮了胡髯,以及换了一身新衣服,前后判若二人。 门角堆着大包,小包,袋上写着“伊顿”,“海湾”,程岭知道这大概是大百货公司名称,与她熟悉的永安。惠罗一样。 据印大先生说,那是新买的床铺被褥毛巾等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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