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真男人不哭泣 | 上页 下页


  那孩子一身脏蹲在桌子底下,被一条绳子绑住,在吃薯片。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可是不会说话,啊啊连声,像个狼孩。

  万亨一阵心酸,上去解开孩子,抱在怀中。

  那幼儿已不认得亲人,挣扎哭叫。

  万新喝道:“我们应当报警。”

  马嘉烈冷漠地问:“钱呢。”

  一口利物浦乡音,开口便知不是上等人。

  万亨取出字据,“在此处签名。”

  “我不签任何字据。”

  “万新,我们即刻走。”

  马嘉烈只得画押,口中骂:“卑贱的清人。”

  万新指着她:“闭上脏嘴!”

  万亨不欲多说,一手拦住哥哥,问马嘉烈:“孩子的出生证明文件呢?”

  马嘉烈只得交出来,她追讨:“钱。”

  万亨把钞票给她。

  她松一口气。

  万亨一手抱幼儿,一手拉着万新,走火似离开那间破房子。

  幼儿不住惊慌地啼哭,万亨到附近药房买了用品及婴儿菜,先喂饱了,才替他清洁,脱下衣服一看,只见他皮肤到处是芥疮,不忍卒睹。

  需找相熟医生,陌生护理人员看见这等情况一定会交给警方处理。

  他立刻开车回利物浦。

  万新哽咽,他双目通红,“万亨,我说不尽的感激。”

  万亨微笑,奇怪,每个人都感激他,而其实,他只希望对他们好。

  孩子到家时已昏昏入睡。

  周父连忙接过,电召医生。

  周太太别说:“万亨,你做叔叔的新房且先挪出来做婴儿房吧。”

  “没问题。”

  万新见家人如此支持,竭力弥补他的过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医生来了,替孩子做了详细检查,说了许多话,结论是“身体无大碍,三两个月再可皮光肉滑,可是孩子心锾已受到创伤,需要小心呵护。”

  周太太高兴地说:“双喜临门。”

  万亨在电话中告诉秀枝:“那孩子长相很可爱,有洋娃娃似褐色大眼睛。”

  “多大了?”

  “二十个月。”

  “现在由祖母照顾?”

  “是,明天将送到幼儿园去学讲话。”

  “总算否极泰来。”

  “收到证件没有?”

  “有一封挂号信,我明日去取。”

  “想必是它了,十二月十日星期六的飞机,我俩很快可以见面。”

  秀枝的声音低低,但十分宽慰,“是。”

  周太太在龙凤大酒楼订了十桌喜酒,周父负责写请帖。

  万亨过去一看,发觉红信壳混在诗句中,其中一句是“太公八十遇文王”这时,在万亨眼中,没有什么事不是令人高兴及愉快的。

  小侄子周家豪迈开胖小腿走近他,他一手抄起。把他扔到半空又接着,叔侄二人哈哈大笑。

  整座周宅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周母叮嘱:“一接到人马上回家来。”

  万亨笑嘻嘻,我打算在伦敦玩三两天。”“天气太冷,有什么好玩,待来春再去。“他特地租了旅馆,嫌亲友家淹愤,早一日到,第二天坐立不安,索性提早抵达加德威飞机场。他手上搭着一件新买的厚大衣,预备一见秀枝就让她穿上,免她着凉。望眼欲穿,第一三七号班飞机终于抵埗,万亨兴奋地走到出口迎接。旅客一批批走出来,周万亨等了又等,伊人芳踪渺渺,他的心渐渐慌张。两个小时后他满头大汗往柜怡询问,服务员讶异地说:“飞机早已清仓。”

  万亨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盘冰水,“我未婚妻本应今日抵达,她叫林秀枝。”

  服务员见他不似说谎,生了同情之心,“旅客名单本属保密……”

  她发觉这个可怜的人双手在抖。

  她低头查看,“没有,没有林秀枝。”

  “这是她飞机票的复印本。”

  服务员在电脑前查了半晌,抬起头,“她退了票,没有登机。”

  “什么?”

  “先生,你未婚妻根本没有上飞机。”

  周万亨不能相信双耳。

  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耳边嗡嗡响,他一个人踉跄回到酒店,天色已暗,无限欢喜变成了灰,他大惑不解,秀枝去了何处?

  他拨长途电话到她家,电话接通,一把男声冷漠地说:“这里没有姓林的人。”立刻挂断。

  他又打到莫太太处,电话号码早已取消。

  开头,周万亨怕林秀枝生了意外,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切分明经过蓄意安排。

  他回到利物浦时面色十分可怕。

  周父惊愕地问:“人呢?”

  万亨说出过程,他语气出奇地清晰冷静。

  万新听毕,惨痛地抬起头,说了两个字:“骗婚!”

  周太太叫起来,“不可能。”

  万亨疲倦地用手擦脸,“我想去睡一觉。”

  忽然之间,他像是老了十年。

  他把自己关在新房里。

  布置全是新的,柚木双人大床、红色的百子图被面、镶金边的穿衣镜:新人却失了踪。

  她骗他。

  周太太敲门:“万亨,出来说话。”

  万新却道:“让他静一静。”

  周父铁青着脸,“我去找朋友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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