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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四海有感而发,“翠仙姐,你若多读几年书,可以做女宰相呢。”

  翠仙失声笑,“长得高大是一件事,说话却孩子气,我哪里行,不过在多伦多那样的大埠,真有女子读书考状元。”

  “翠仙姐,我觉得外国人办事真有办法,女子与孩子都不用吃苦,这一点我衷心佩服他们。”

  “你这话不能当众说,有人会拿石头扔你。”

  四海说:“我有个朋友,他看不得妹妹缠足吃苦,把妹妹小脚放掉了。”

  翠仙讶异,“这是谁,这样放肆?”

  “他姓孙,是一名粤人,年纪与我差不多。”

  “嗯,是个危险人物。”

  “他只是淘气而已,再说,我们已经失去联络。”

  翠仙沉吟。

  也只有与他的翠仙姐在一起,四海才会兴致勃勃发表伟论。

  他说下去:“老外值得我们效法的好处实在大多,人家真有脑筋,铁路一旦贯通,各省各县即时联成一气,三五日间可自西部抵达东部,粮食、信件、机器,均可迅速运至,整个国家简直就是靠这条铁路,而翠仙姐,我们中国人在筑路工程上功不可没。”

  翠仙只淡淡一笑。

  “你怎么说?”

  “骡子有没有功?洋人会不会在事成后标榜骡马牛?你好不天真,人家只不过把我们当畜牲。”

  四海叹息,不语,话虽刻薄,相差无几。

  “我且出去替他置几件衣裳。”

  四海又笑了,“我这里多少都有,你来挑翠仙姐,帮帮自己人。”

  这两天,可说是四海生活中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母亲在乡间无恙,姐姐姐夫又前来探访他,称心如意。

  翠仙的花样镜最透,拉了丈夫与兄弟,去照相馆拍照。

  踢牛劝道:“那机器会把人的魂魄摄进去。”

  四海不怕,兴致勃勃跟去。

  庞英杰坐当中,翠仙站他身后,四海立他左边,摄影师用一块黑布遮住机器及他自己的头,蓬一声,亮光一闪,四海吓一跳,连忙紧紧闭上双目,翠仙取笑他,“乡下人。”她说,结果照片出来了,拍得非常好,清清楚楚三个人,真像是元神出了窍,被捕捉到关在纸上。

  四海紧紧把照片收好,有机会,叫人带回家去给妈妈看。

  翠仙劝:“储够钱就回去吧,最要紧置间屋,买块田,落叶归根。”

  翠仙取出亮晶晶一枚金币,“你收着。”

  “我没地方放这等贵重的东西。”

  “我带你去银号,放在他们那里。”

  难怪何翠仙时作西妇打扮,果然,华人只能自后门进去,偷偷摸摸,据说,不是银行势利,而是怕其他人客尴尬。

  翠仙笑,“连带我们的钱,都低人一等。”

  四海不语。

  “你知道柯德唐住的那个山?叫英属产业,不卖给华人。”

  四海好奇,“哪些中国人那么有钱?”

  翠仙嗤一声笑,“你以为华人统统是瘪三?不少人金山银山背着走,檀香山有富翁种甘蔗发的财,想到这里买地盖房子。”

  “不卖给他?”

  “不卖,那个山头统住白人,怕华人住脏。”

  四海哑了。

  “四海,你自己好好保重。”

  “你也是,翠仙姐。”

  庞英杰自维多利带回消息,同胞们终于愿意顺天应命,乖乖交出人头税,他苦笑,“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带着妻子回交技利去了。

  再过了大半年,四海也已筹到这笔款子。

  他取得了户籍,收到正式证件时,双手颤动,感慨万千。

  万多名华工,几个如罗四海般幸运!

  当年入境的公文是假的,把他报大了岁数,也好,他索性学做大人,成绩斐然。

  柯德唐的合约完工了。

  外国工程人员庆祝了三日三夜,报馆差人来拍照登在头版,四海买了《莫地港快报》及《百年日报》回来看,照相中只见柯德唐站在铁路路轨当中,两撇大胡神气活现地往上翘,四周围挤满洋人,均咧开嘴笑。

  一个华工也不见。

  果然,也没有骡马。

  万多名华工,来到异乡,为着菲薄的薪酬,替外国人这条命脉铁路立下汗马功劳,不少还赔上性命,可是,功成后,无一言一字一图记载。

  华人的血汗只似影子。

  那日,他到柯家话别,强忍着气,无甚言语。

  柯德唐在四海面前讲到他独到的眼光:“本来有人劝我到爱尔兰招募工人,谁会猜到瘦小的华工能担此重任?我当初只敢用五十人,谁知他们手足敏捷,一下子搭起帐篷,煮好米饭,一如一生生活在西埃拉山中似,哈,可是一直还有人反对输入华工,我火光了,后来,连首相都在国会说:‘没有华工,没有铁路。’”

  四海一言不发。

  他静静走到园子去。

  柯家背山面海,风景秀美,一如图画。

  有人在他身后,四海看到长长一个人影。

  他没有回过头去。

  他知道这是谁。

  他听到沁菲亚·柯德唐的声音:“我们要搬到渥太华去了。”

  四海隔一会才答:“我听柯先生说过。”

  “对不起,我曾叫你支那人。”

  是迟来的道歉,不过四海接纳,“我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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