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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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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四海一直不觉得这个说法不对。 可是一次听舅舅说,乘船到金山,一直驶,驶到海的中央,怪事发生了“连接一日一夜不见天黑,非常可怕。想必是巨人偷懒?那么大的一个巨人,平日住哪里,吃得想必比罗四海更多,会不会讨人嫌?”也行,母亲说的故事,不过是一个神话罢了。他趁天黑,来到包宅墙角,蹲下静静的等。 每隔一段时间,他咳嗽一声。 可是墙内再也没有回音。 四海一直等到天角鱼肚白。 他多想告诉翠仙,他明天就要动身。 可是四海没再听到小朋友动听温柔的声音。 天亮后他寂寞失望地踯躅回家。 母样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舍不得的话,也不曾叮嘱他保重身体,注意饮食。 近中午,舅舅来了,看到那么多行李,非常不耐烦,打开包袱,随便抓了两件衣裳,扔到四海身上,“穿上”,便把包里踢至一角,不让他带。 母亲亦不出声。 出门时,两弟两妹站在门口送他,不知恁地,母亲嘴角一直带着微笑。 四海踉着舅舅出门。 走着走着,四海忽然醒悟,哎呀,他这一走,可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妈妈了,一慌,想转过头去,多看母亲一眼,可是舅舅比他快,一把按住他的脖子:“不准回头!一直走。” 四海的脚步只停顿一下,便离开了家。 多年多年以后,有陌生人问他,为何在十三岁就离乡别井,他据实答:“我想吃饱!”想一想,再补一句:“想家人也吃饱!”这是真话。 一路上四海异常沉默。 船在码头等他们,船身上漆着血红的大字:“江天”。幼时父亲带他来过码头,并且教他读会这两个字,四海颇识点字,舅舅认为他会有出息,这也是原因之一。 上甲板时。舅舅忽然被袍角绊了一下,那么大一个人,嘭一声摔倒在地,动弹不得,雪雪呼痛。 四海忽然想起他在母亲面前发的誓,掩住嘴,笑起来,真摔死了他才好。 陈尔亨当然没有死。 四海把他扶起,上船,足足服侍了他几日几夜。 舅甥俩住在大舱,每人一个铺盖,人挤人,卷着睡。 半夜醒来,四海只听到打鼾声、咳嗽声、吐痰声,什么样的声音都有,还不止,什么样的气味也有,食物、烟草、排泄的味道混在一堆,四海觉得突兀,但是舅舅把铺盖紧紧缠身上,仿佛极之自在。 四海钻到甲板上去透气。 一抬头,看到仍然灿烂的月亮,只不过边边缺了一圈,不似前几日那么圆了。 江天轮船不徐不疾在海上开动,激起白色浪花,已在广州停过一站,此刻努力向香港前进。 甲板上另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与四海相仿,听见脚步声,机警地转过头来。 咦,四海看清楚了他,心里立刻喜欢,那是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圆面孔,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他朝四海笑,招招手。 四海也想与他谈几句,但见他穿着整齐,一派自在,一时不敢高攀,故有点犹疑。 那男孩开口,讲的却是广东话。四海没听懂。 四海领教过粤语,只会得骇笑,像外国话一样,一字不明,只听得他们讲得飞快,叽哩呱啦,当中夹杂着许多咪咪咪咪,哟哟哟。 真要学,恐怕要花十年。 那男孩态度亲切,装个手势。 四海说:“问我是哪里人?” 男孩豪爽地笑,自然而然,使人愿意亲近他,他换了一种方言,又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四海听懂了,十分愉快,“宁波镇海。” 那男孩说:“广东香山。” 四海鼓起勇气,“我姓罗,叫四海,尊姓大名?” 那男孩答:“我姓孙。” 四海问:“你几岁?” “十四。” “我十三。” 那男孩端详四海的面孔,“你乘江天轮到什么地方去?”他问了三遍,四海才听明白。 “我去香港,”四海有点自豪,跟着问:“你呢?” 姓孙的男孩脸上忽然露出不忿之色,用他本家的方言答:“家父先把我送到香港读书,如果再不听话,叫我到檀香山去跟叔叔做生意。” 四海居然听明白了,予以同情,“你在家闯了祸?” 他不语,过了一会儿,握紧了拳头,“我看不惯妹妹吃苦,把她缠的小脚放掉了。” 四海大奇,竟有这种事,难怪受家长责备。 他接着问四海:“你有没有妹妹,你可疼惜妹妹?为何女子必要缠足,你可听到她们痛苦哀哭?” 四海搔搔头皮,他想都没想过这种问题,只知女子世世代代均须缠足,天经地义,他从来没想过可以反抗。 只见那男孩双目圆睁,厉声说:“假使我有能力,女子必不受此苦。” 四海钦佩之心悠然而生,“你就是为了这个被父亲撵出家?” 男孩吁出一口气,“还有。” 四海呆住了,还有?真是顽劣。 可是,他又是这样使人乐意亲近他,“老孙,还有什么?” “我跑到庙中,把菩萨像的手折断了。” 四海大吃一惊,退后三步,呆呆看着他。 可是那老孙居然说:“怕什么,那只不过是人手塑的一堆呢,自身难保,乡人迷信,我看不过眼。” “哗,”四海惊叫:“你看不过的事情那么多。”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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