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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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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虽非工作狂,出力办事时也有份满足感,蹲在厨房洗盘碗也容易过一日,不如外出拼劲。” “在我那时候,年轻女人并没有什么事可做,”母亲叹息说,“幼稚园教师或许,但非常腌臜。” 她与爹都不肯自底层开始。也难怪,那样的出身,目前已经是最大委屈,低无可低。 母亲说:“如果十八年前一个电报把英念智叫回来,你的一生便得重写。” “你以为一个电报他会回来?”我淡然说,“他若这么简单,也不会在白人社会中爬到今日的地位。” “你一直没有后悔?” 这叫我怎么回答。 我若无其事地说:“没有空,即使往回想,顶多想至上两个月已经睡着。” 母亲静默一会儿:“我却能够一追推想到四十年前,”她叹息一声,“幼时陪你外公观京剧,什么武的杨小楼、老旦袭云甫、青衣王瑶卿梅兰芳、小生德琚如、刀马旦九阵风、丑生王长林……之俊,我这生还没有开始就完结了。” 我拍一拍沙发垫子,无奈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名留青史的。” “至少你投入过社会,即使做螺丝钉也出过力。”我微笑,“女人在社会上也不止是螺丝钉了。” 她看着窗外发呆。 我说:“在家呆着,比较经老。” “才怪,有事业的男女才具风华。” “陶陶呢?” “忙彩排。” “有无内定?” “她的分数很高,其他女孩说内定是她,可是她却说机会均等。” “那些女孩子好不好看?” “真人一个个粉妆玉琢,即使五官不突出,身材也高大硕健,都有资格选美腿皇后。” 我笑,“给你你选谁?” 答案自然是:“陶陶。” 有位专栏作者说陶陶特别亲善大方,说话极有纹路。 她? 我茫然,难道陶陶遇风而长,一接触社会就成熟? 我回华之杰办公。 宽大的绘图室只有我一个人,小厮替我做一大杯牛奶咖啡,我慢吞吞地琢磨酒店床单的质素。 室内光线很柔和,叶成秋说的,如今很多中年女人当权,务必使她们在办公室内觉得舒适,千万勿令她们担心光线使皱纹显露。 “之俊。” 我在旋转椅上回身。 是英念智的妻子,她居然摸上门来。 我忍不住露出戒备及厌恶的神色,这个女人对丈夫愚忠,很难应付。 “工作环境真好,之俊,你真能干。” 她一直捧我,不外是要争取我好感。 我不出声。 她耸耸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自己坐下来。 她忽然看到我放在案头的照片。 “是陶陶?”她取起看,“啊,这么大这么漂亮,是的,是该让念智痛苦后悔,他没有尽责任,他……” “看,英太太,我正在忙。”我逐客。 她放下相架。 她握着双手,指节很大很粗,二十年家务下来,一双手就是这个样子。我发觉她脸上搽的粉比皮肤颜色浅一号,像浮在半空,没有接触,在超级市场架子上买化妆品往往有此弊端。 “有秋意了。”她尚无离去之意。 我放下铅笔,“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说:“这次念智回来,是应大学礼聘,当一年客座。” “啊,大把时间与我争陶陶,可是这意思?” “之俊,念智并不失礼陶陶呀,他有正当职业,拿美国护照,我们在彼邦有花园洋房,两部汽车,陶陶要是愿意,可以立刻由我们办理升学手续。” 我尽量冷静,“陶陶不需要这些。” “你问过她吗?” “她的大学学费,我早给她筹下,她不爱去西部小镇垦荒,要去,将来会到蒙古利亚去。” “你真浅见,之俊,孩子总得趁现在送出去,否则她会怨你。” 我站起来,“英太太,我送你出去,我看你是忘记电梯在哪儿了。” 我自高凳上跳下,为她推开绘图室大门。 “之俊,把她交给念智,她便可以享现成的福,我们在美国什么都有。” 是,什么都有,去污粉、抽水马桶、阳光、新奇士、跳蚤、十三点。 “英太太,你有完没完?”我都几乎声泪俱下。 她惋惜地看着我,一副“朽木不可雕也”之表情,终于不得不离开。 她应该在花旗国旅游协会当主席。 我吁出一口气,点上一枝薄荷烟,喝口咖啡。 “妈妈。” “咦,陶陶,你怎么来了。”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穿件利工民线衫,工人裤,长发挑出一角,用七彩橡筋扎着条辫子。 身后跟着个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是记者,打扮朴素,相机布袋。 我表情转得挺快,马上替她们叫饮料,一边问:“陶陶,不是不让你们接见记者吗?” “没有关系,”陶陶机智地说,“这位钟姐姐会把访问写得似路边社消息一样。” 我张大嘴,啊,陶陶这么滑头。 钟小姐像是对我产生莫大兴趣,“杨太太,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陶陶笑着更正,“我母亲是杨小姐。” 记者问:“可否让我拍张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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