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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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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一个印子,”叶世球说,“父亲给我看她在上海海浴的照片,真没想到那时已有游泳衣。” 我忍不住笑起来,“那时不知有没有电灯?” “她是那么时髦,现在还一样?” “一样,无论在什么兵荒马乱的时刻都维持巅峰状态,夏季摄氏36度的气温照穿玻璃丝袜,我怎么同她比,我日日蓬头垢面。” “可是她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五十一。” “仍是老年人,不是吗?”叶世球问。 我说:“她听到这样的话可是要生气的。” “你们一家真够传奇性。” “是吗,彼此彼此,这些年来,我们也约略闻说过叶家公子你的事迹,亦颇为啧啧称奇。” 他笑,“百闻不如一见?” “叶伯伯真纵容你。” “不,是我母亲。”他脸上闪过一丝忧色,“由她把我宠坏。” “我们也知道她身体不好。” “已经拖到极限。”他唏嘘地说。他把我带到郊外的私人会所,真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你真闲。”我说。 他有点愧意。他父亲可由早上八时工作到晚上八点,这是叶伯伯的生趣,他是工作狂。物极必反,却生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看看表,“下午三时之前我要回到市区。” “之俊,别扫兴。” “无论怎么样,我是不会把身世对你说的。” “你知道吗?”他凝视我,“我们几乎没成为兄妹,如果你的母亲嫁了我父亲……” “你几岁?”我问。 “三十一。” “姐弟。”我改正他。 “你倒是不介意把真实年龄公之世人。”他笑。 “瞒得了多少?你信不信我才二十七?出卖我的不是十八岁的女儿,而是我脸上的风霜。” “喂,年龄对女人,是不是永恒的秘密?” 我大笑,“你知否关太太的真实年龄呢?” “不知道,”他摇头,“我们了解不深。” 但他们在一起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他没有派人去调查她?我突然想象他手下有一组密探,专门替他打听他未来情妇之私隐:有什么过去,有什么暗病,有什么爱恶,等等。 叶世球是个妙人。 “听说,没有人见过你女儿的父亲?”他好奇地问。 这难道也是叶伯伯告诉他的?我面孔上终于露出不悦的神情,叶世球说话没有分寸,他不知道适可而止。 我不去睬他,喝干咖啡,便嚷要走。 他连连道歉,“之俊,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平时我对女人并没有太大好奇心。” 哟,还另眼相看呢。 “请送我到太古城,我在那里有个工程。” “好。” 一路上我闭起双眼,他也没有再说话。 汽车无线电在悠扬地播放情歌。叶世球这辆车好比人家住宅的客厅:有电话有音响设备,设一具小小电视机,空气调节,酒吧,要什么有什么,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的。 到了目的地,他问我要逗留多久,要叫司机来接我走,我出尽百宝推辞。 到真的要走的时候,热浪袭人,我又有一丝懊悔,但毕竟自己叫了车回家。 陶陶在家抱住电话用,见我回家才放下话筒。她有本事说上几个钟头,电话筒没有受热融化是个奇迹。 我脱了衣裳,叫她替我捶打背脊。 小时候十块钱给她可以享受半小时,她一直捶一直问:“够钟数没有,够钟数没有?”第一次尝到赚钱艰难的滋味。 我被她按摩得舒服,居然想睡。 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妈,我拍电影可好?” 我如见鬼般睁大眼,“什么?” “有导演请我拍戏。” 你看,我早知道放了陶陶出去,麻烦事便接踵而来。 我深深吸口气,“当然不可,你还得升学。” 她坦白地说:“就算留学,我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成就,也不过胡乱地找个科目混三年算数。学费与住宿都贵,怕要万多元一个月,白白浪费时间,回来都二十多岁了。” 我尽量以客观的姿态说:“拍戏也不一定红,机会只来一次,万一手滑抓不住就完了。” “我想试一试。” 我欲言还休,我又不认识电影界的人,反对也没有具体的理由,即使找到银坛前辈,问他们的意见,也是很含糊的,不外是说“每一行都良莠不齐,总是靠自己努力”等等,根本可以不理。 “陶陶,我知道你会怎么说,你会觉得无论你提什么出来,我都反对。” 她不出声。 “陶陶。”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妈妈,打铁不趁热的话,机会一失去,就没有了。” “你想做一颗万人瞩目的明星?”我问,“你不想过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平凡的人也不一定幸福,每天带孩子买菜有什么好?”她笑。 我不说话。 “那是一个很好的角色,我就是演我自己:一个上海女孩子,跟着父母在五十年代来到香港……是个群戏,我可以见到许多明星,就算是当暑期工,也是值得的。” 我说:“这个虎背,骑了上去,很难下来。” “我是初生之犊,不畏老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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