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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没有陶陶就不觉得那么老,看着陶陶在过去十七年多每年长高九厘米,真令我老。

  有那么大一个女儿真是躲都没法躲的,我还敢穿海军装不成?

  陶陶不在的时候,我特别空虚。

  回到公司,女孩子同我说,关太太找我多次,十万分火急,关太太很生气,说:为什么杨小姐身边不带备一只传呼机。

  找一口饭吃不容易。什么叫十万分火急,我又不止她一个户头,不一定能够即刻拨时间给她。

  不过近年来我也想开了,无论多么小的生意,也很巴结地来做,表示极之在乎。

  我复电给她,她却在睡中午觉。我答应“在上肇辉台时再顺带到你处弯一弯”。

  到她那里她倒面色和蔼,她只不过是寂寞,要人关心她。碰巧我也寂寞,不是损失。

  好消息,关太太的浴室要装修。这使我有痛快的感觉,可以把人家的家弄成防空洞一样也只有这个机会:瓷砖整幅扯下来,瓷盆敲脱,浴缸往往要拆掉一面墙壁抬出去扔掉,换去生锈的水喉管,使之焕然一新。

  也有烦恼,怕主人家要新铺金色瓷砖,及在天花板镶镜子。

  关太太说:“我要金色水龙头,以及意大利手工彩描洗脸盆。”

  “花俏的洗手盆最不好。”

  “为什么?”

  “隐形眼镜掉了怎么办?”

  “我可以预早配定十副。”

  这倒是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天花板与一面空墙全铺镜子。”

  关太太的身材一定很好,平日穿着宽袍大袖的流行款式,也不大看得出来。

  我不与她争论,与客人吵有啥好处?在初初开业的时候我已经领略过这种滋味。

  “把镜子斜斜地镶在墙壁上,看上去人会修长此”

  哗,怎么叫泥水匠做一幅斜墙?我暗暗叫苦。

  “书房呢?书房怎么办?”我问。

  “让它去吧。”

  “可是电线还没有拉好。”

  “不要去理它!”关太太懊恼地说,“我当作屋里没这间房间。”

  “让我帮你完工如何?等你有了明确的主意,再拆掉重装吧?”

  “真的,杨小姐,真的可以?”

  “当然,交在我手中。”

  “好的,哦,对了,这是你第三期的费用。”

  我道谢。

  她歉意地问:“做住宅装修,很烦吧?”良心忽然发现。

  不比做人更烦。“我自己比较喜欢设计写字楼,但为你关太太服务是不一样的。”

  她很满意。

  关太太是个美丽的女人,年纪比我小几岁,一身好皮肤,白皙得似外国人,是以从来不肯晒太阳或坐船出海。一年四季皮肤如雪,故此特别喜欢穿黑色衣裳。

  当下有人按铃,女佣去开门,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关太太替我介绍说是“我先生”。

  我称呼一声“关先生”,他却一呆。

  没事我先告辞。

  我从没见过关先生,不知怎么,觉得面热。

  下午我就叫大队去动工,带样板去给关太太挑。

  他们同我通电话,说有关先生在,关太太比平时和睦得多。

  这倒好。

  傍晚我去看工程,关太太外出,佣人招呼我。

  这间屋子由我一手包办,间格方面,我比主人家熟。

  好好的一层公寓,假使装成全白,不知多舒适,偏偏要浅红搭枣红,水晶灯假地台,缎子窗帘上处处捆条边,连露台上遮太阳的帆布篷都不放过,弄得非鹿非马,什么法国宫廷式。

  又去摩罗街搜刮假古董,瓶瓶罐罐堆满一屋,但凡蓝白二色的充明瓷,门彩便算乾隆御鉴之宝,瞎七搭八,不过用来配沙发垫子及墙纸花纹,真要命。

  不知怎么,本市的屋子收拾得再好,也永远不像有人住的地方,是以我自己的地方乱得惊人,卖花的老娘干脆插竹叶,受够了。

  我看着洗脸盆摇头叹气,装白色好多呢,配一列玻璃砖,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买得到有四只脚的老式白浴缸。几时等我自己发了财可以如愿以偿。

  我身后有个声音传来:“看得出你最喜欢的颜色是白。”

  我转头,“关先生。”他还没走。

  “我不姓关。”他笑。

  我扬扬眉毛。

  “她要自称关太太,逼得我做关先生。”

  我不大明白,只得客气地笑。

  “她出来见人时用关太太这艺名。”“关”先生解释。

  什么?艺名?即使做戏,也断然不会姓关名太太。

  我茫然。

  “关”先生笑了。

  “我叫罗伦斯。”

  我只得说:“你好。”

  “你姓杨,叫之俊?”

  “是的。”我点点头,不想与他攀谈下去。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年轻,好打扮,左颊有一深深酒涡,带来三分脂粉气,但不讨厌,身上配件齐全而考究,是有家底而出来玩的那种人。

  “你是室内装修师?”

  “称呼得好听点,可以这么说。”

  “啊,还有什么其他叫法?”他仿佛立心要同我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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