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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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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半玩半工作,我们拍了足有一千张照片,冲出来后,连设计广告都一手包办,就是这三人党。 摄影美工师叫郭加略。 因为年轻,我与加略有时一天可工作二十小时,有时通宵,他有狂热,我爱玩,累了只往地板上躺一躺。一天之内他可以叫我换五六个发式,化妆改了又改。 马佩霞来视察时说:“幸亏年轻,换了是我,这样玩法,包管面皮与头发一齐掉出来。” 照片一刊登出来,马上证明盲拳打死老师傅,行内人非常震惊,马佩霞立即与郭加略签了张合同。至于我,她不担心,“合同也缚不住她。” 应该怎么形容郭加略呢,他是美的先知,品味奇高,从不钻研,只靠直觉,喜爱创作,拒绝抄袭,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最重要的是他不孤僻。 郭加略不但努力,更有幽默感,失败再来,一直没听他说过怀才不遇这种话,也许没有机会,尚未毕业就有合同在手,也算是天之骄子。 马佩霞说:“又一个好青年。” 我明白她的意思,“他有女友,交了有好几年。” “怎么没见过?” “他不一定要把那一面给我们知道。” “你呢,你有无知心男友?” “滚石不积苔,傅于琛都不让我在一个城市好好定居,哪里会有朋友,他分明是故意的。” “加略不是很好?看得出他喜欢你。” “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马佩霞忽然问:“你是君子吗?承钰,你是吗?” “在郭加略面前,我绝对是君子。” 马佩霞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三人,迅速在这一行得到声誉。在我自己知道之前,周承钰已成为著名的摄影模特儿。 傅于琛取笑我,“我还以为承钰会成为大人物,一言兴邦,没晓得她靠的是原始本钱。” 马佩霞说:“她还年轻,你让她玩玩。” “这一开头,人就定型,以后也只有往这条路子上走。” 马小姐说:“也没有什么不好。” 傅于琛说:“是没有不好,但我原以为傅厦可以交给她。” 马佩霞笑,“不必失望,交给我也是一样,一幢三十多层大厦还推来推去怕没人要。” 我知道傅于琛的意思。 他想我拿公事包,不是化妆箱。 傅于琛说:“美丽的女子倘若不靠美色工作,更加美丽。” 他指的是长得美的天文学家、医生、教授。人们始终把职业作为划分势利的界限。 我终于说:“但那是要寒窗十载的。” 傅于琛问:“你急着要干什么,有猛虎追你?” 我微笑,不出声。 我想说:我忙着追你呀。 傅于琛似乎明白,他避开我的眼光,将白兰地杯子放在茶几上,但我看见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溅出来,为什么,他的手颤抖了吗? 我说:“当我输了好了,我曾与你击掌为盟,要在事业上出人头地。” 马佩霞说:“还没开头,怎么算输,十年后再算这笔账未迟。” “十年后!”我惊叹。 “对承钰来说,十年是永远挨不到头的漫长日子。”马佩霞笑。 我去伏在她背后,也笑。我们培养出真感情来,反而冷落傅于琛。 “我去拿咖啡来。”马佩霞说。 趁她走开,傅于琛问我:“你要搬出去?” 他永远是这样,非得趁马小姐在场,又非得等马小姐偶尔走开,才敢提这种话题。 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他当我透明,有时在走廊狭路相逢,招呼都不肯打一个,仿佛我是只野兽,他一开口,就会被我咬住,惟有马佩霞可以保护他。 我为这个生气。 故此淡淡说:“房子都找到了,郭加略替我装修。” 傅于琛干笑数声,“嫌这里不好?” “不,我不能再住这里。” “还是怕人闲话?” “一日不离开这里,一日不能与你平起平坐,地位均等,所以马小姐不愿与你正式同居。” “你想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自力更生,你知我一直想自力更生。”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即使没有卡斯蒂尼尼的遗产,你也可以做得到,一向以来,我高估你的机心,低估你的美貌,在本市,没有被埋没的天才或美女。” “你并不太注意女性的相貌,”我说,“城里许多女子比马小姐好看。” 傅于琛失笑,我刚想问他笑什么,马小姐捧着银盘出来。 “在谈些什么?” “美貌。”傅于琛说。 “承钰可以开班授课。” “我,”我先是意外,后是悲哀,“我?” “怎么,”马小姐问,“还没有信心?” “都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追求我。” 话才说完没多久,过数日,郭加略把一张畅销的英文日报递给我,叫我看。 他讶异极了,“这是你吧。” 报纸上登着段二十厘米乖十厘米的启事:“不顾一切寻找周承钰,请电三五七六三,童马可。” 老天。 我把报纸扫到地下。 “漂亮女子多残忍。”郭加略笑我。 我白他一眼,不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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