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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N温和的说:“家明,真是奇怪,我与平平竟这样的认识她说有人介绍她认识你的表兄,因此与你成为朋友,而我却是你的朋友,以致有今日这个订婚,如果我到香港,根本不来找你,我也就没这种机会了,两个人碰在一起,原来要经过这样的机缘巧合,家明,这是前生注定的,这是上帝的工作,我太高兴了。”

  我的心一片空白,我说不出话来。

  平平说:“可惜你是外国人,”她用手托着右边的腮,“中国女人嫁洋人,总有点穷徐潦倒的样子,反正是在自己人群臭名四播,混不下去,才下此策,怕我也正是这样”。

  N说:“别乱讲!”她温和的微笑。

  平平扬起左手,她无名指上有只小小的钻戒。

  我的心沉下去沉下去,像一颗石子沉到湖底,反而镇静下来,我把梨塞进嘴里咬一口,奇怪。梨子的感觉像铁皮一样。

  我问:”他一问你,你就答应了?”

  平平说:“不,我考虑了一个星期。”

  “你没有跟我说。”我说。

  “我……正在考虑。”

  “你们暗中一直来住吗?”“我同N。

  “她偶然来替我收拾收拾,讨论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我们开头时是普通朋友。是不是?”他亲昵地转过头,看住平平。

  平平微笑,站起来到房间去。

  N对我说:“我苦到四十二岁,不知是什么福气,什么运气,居然得到一个这么好的妻子,真是太意外了。”

  我看着N,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子,强壮如一颗大树。如意说:“我需要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必须要像一棵大树。”千年不变的道理。妾如丝箩,愿托乔木。

  “可是你们不同国籍……”

  N不安的说:“所以说,吃亏在平平,她对于英国的一切真是热得不能再热,而我对于中国知道多少呢?我可以慢慢的学,家明你要帮我。”

  平平走出来,手中带了两块小毛巾,给我擦手,给N抹嘴。

  我同平平,“你选择了他?”

  平平说:“是的家明,我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我抹干净了手,“我要回家了,恭喜你们。”

  平平说:“家明……”

  我向大门走去,她追上来送我到门口,“家明……”

  我转过头来,这时候我发觉天气已经凉了,风吹上来,那种感觉像当年我与如意上学的光景,九月中去注册,天气便已这样。

  我很平静的说:“我是明白的,平平。”

  平平说:“我们再联络。”她的睫毛一科动,眼泪淌了下来。

  她是这么的标致,漆黑头发,像牙白皮肤。就是为了过去有男人今她失望,她不敢再冒险,她舍弃了我,去嫁给N,因为她相信N不会再有流动性,N像一棵大树。

  我作一个深呼吸,微笑说。“天气真好!”

  N走出来,手很自染的放在平平的腰上,关切的说:“家明,你这么快走了。”

  他们外国人就是这样。搂搂抱抱,做得这么自然美观。

  我走了。

  回到家,我伏在床上,枕头又冷又硬。我尽量的睡。父母已经出去了,只剩我一个人,迟早要剩我一个人的,很久之后,一个老头子,独自躺在床上,沉思过去。我总是爱上同一型的女子。这种女子永远要寻找一棵大树。而我并不是树。平平对我来说,像英国深秋的太阳,在网球场上,打着球,太阳只露出来数分钟,正当抬头要看那金色光芒,它就消失了,这是我的生命,不雨长阴。至少我见过阳光。

  我睡了很久很久,直到不能再睡了,我起床,穿上一套西装,离开家,不知到什么地方才好,最后我发觉我在一间舞厅的楼下。我曾经到过这里,我还记得一个名字。

  我走上去,我坐下,夜还是温柔的。

  谁写过这本书?夜未央。沙洛杨?费滋哲罗?我想是费滋哲罗,他一直写这种故事?伟大的费滋哲罗。读完博士再进修,读书再读书,可是有什么用?我连心爱的女子也得不到。真是天晓得,书中自有如玉,真是天晚得。

  大班问要什么小姐。我说:“伊凤。”

  过了很久,一个女孩子来了,她十二分的年轻,十分的漂亮。她坐下来,微笑说:“伊风是我姊姊,她结婚了,我叫伊凰,是她妹妹。”

  故事都是这样的,我会继续找,当我不能再有力气站立的时候,我会说:我得结婚了。

  伊凰说:“今天由我请客。你一定是宋先生,姊姊说起过。你,她说你一直没找过她,她把电话地址都给过你。怎么你现在又来啦?”

  她是这么年轻,一定只有十七八岁。

  她说:“我们永远会碰见奇怪的客人。”她娇笑起来,一口好看的牙齿。

  我坐了一会儿,给她五百块,要补她姊姊的婚礼,她客气而礼貌的收下,我就走了。

  第二天上班,我脸色灰败的做着日日应做的工作,午间平平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吃饭,我答应下来,十年前别了如意,未曾再见过的,现在我不愿失去平平,不管N知道多少,他还是会爱护我的。

  午餐的时候我翻着女秘书的电影画报。外头不知谁开了小无线电,一首歌悠扬的播出来:“不,我不能忘记悲伤,然而这就是一切的故事,在我的微笑中忧伤毕露,是的它毕露,——我不能活,如果生活是没有你……”然而谁是亚黛H呢?亚黛儿的故事,恐怕还是别有详情的。

  我抬起头,一个女孩子坐在外面写字台前。她在听无线电。她有长而黑的头发,这么漂亮的头发。她是新来的?担任什么职位?我开了门。

  她转过头来笑,一个明媚的微笑,她说:“我不喜欢人群,我情愿午饭吃一个面包,在办公室内清清静静的过,我痛恨人群。”

  我微笑地点头,“是的,我也这么想。”我说道。

  我会继续的找。呵如意,你知道吗?自别离之后,我还没有结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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